真人自有真情趣
——读杨绛散文有感
统揽杨绛的几部散文集,在感慨其与丈夫钱钟书历经万千磨难而不变形、不失真的坚韧与强大外,不得不赞叹他们对生活一直持有的真心真情。无论身处何种境遇,他们似乎独具慧眼,随时能发现繁杂生活中易被忽略的细枝末节中隐含的真趣,发现生活中的无穷奥妙与无限美好,让世人看到了他们精神世界斑斓多彩的一面。
他们在牛津留学时,早饭和晚饭后有外出散步的习惯,杨绛称之为“探险”。他们专挑不熟悉的道路走,走过不同的街道,穿过不同的民居,“能猜想住着什么样的人家;看着闹市人流中的各种人,能猜测各人的身份,并配合书上读到的人物”。20世纪五六十年代,他们居住在北京。那时他们的工资很高,家里的保姆不擅长做菜,于是他们和女儿钱瑗就常下馆子。他们边吃边观察,从中发现某一桌主客间是亲朋,某一桌俩人是夫妻;有的闹了矛盾,有的请人吃饭,有的是要办什么事,谁又是什么性格等。他们仨悄悄交流看法,杨绛说这是“一项别人想不到的娱乐”,还说“我们三人在一起,总有无穷的趣味”。他们透过生活的缝隙窥见人情练达、洞察世间万象,在无字书中咀嚼不可言说的快意。这种情趣也是他们善于“格物致知”的馈赠。
“三反”运动要为旧知识分子“洗澡”,杨绛夫妇难免受到冲击。那时他们在家里工作,少与外界接触,工作之余常逛动物园,对熊猫、大象、犀牛、孔雀、河马、猴子、狮子等动物的习性细致观察,写出了它们不为人知的一面。大象是被铁链子拴着的,公象无动于衷,母象则不甘于被束缚,用鼻子把铁圈脱下,饲养员再给它套上,它又脱下,露出满脸的笑,“好像故意逗饲养员呢”;犀牛不喜欢游客,见人就射尿,射得很远,游客只能远远躲开。动物的食性也各有特点,有的粗糙,有的讲究,写得细致入微、妙趣横生。杨绛夫妇在乱世中求生存,内心依然像孩子一样天真好奇。动物园就是他们的乐园,在那里,他们会暂时忘却忧虑,可以尽情说笑,自由自在。在夹缝中自得其乐,这是很多人所没有的智慧。
钱钟书呵护的那只猫叫花花,是一家人的宠物。杨绛的《杂忆与杂写》中专门有《花花儿》一篇,叙写这只猫如何惹人爱怜。小猫是从别人家抱来的,最初杨绛让它睡在客厅沙发的一块白布垫子上,那是它的领域,“一次我把垫子折叠着忘了打开,花花儿就把自己的身体约束成一长条,趴在上面,一点也不越出垫子的范围”。保姆李妈兼管喂猫,“花花儿早上见了李妈就要她抱。它把一只前脚勾着李妈的脖子,像小孩那样直着身子坐在李妈臂上”。李妈抱着花花喂它花生(猫一般不吃花生),“花花儿站在她怀里,前脚搭在她肩上,那副模样煞是滑稽”,李妈说这猫是小孩子变的。每天早上花花从户外爬到杨绛的卧室窗前窥探,如果杨绛不回脸,“它绝不叫唤;要等看见我已经看见它了,才叫唤两声”。它要出去玩,一般是找钱钟书开门,“把两只前脚抱着他的手腕子轻轻咬一口,然后叼着他的衣服往门口跑,前脚扒门,抬头看着门上的把手,两只眼睛里全是恳求”。杨绛害怕走夜路,那时晚上盛行学习之风,丈夫和女儿都不在家,杨绛只好硬着头皮来回。夜深了,花花在半路上迎接她,还亲吻她的脚,使杨绛颇感安慰。就是这样一只猫,在一次搬家时跑了,从此不知去向。这只小猫的乖巧可爱被杨绛描写得细腻真切、栩栩如生,它也为他们的生活平添了很多情趣。
杨绛笔下的小猫小狗是通人性有灵气的,懂得感恩,有情有义。杨绛喜欢它们,也是为枯寂的现实寻找到丝缕温情,为内心的淤塞做一点宣泄。从新中国成立初到“文革”末,那几十年他们在炼狱中走了一遭,多少物是人非、多少红脸白脸、多少真真假假,他们都了然于心,所以,杨绛获得自由后写了很多忆旧散文,并不吝笔墨写猫和狗,因为猫与狗曾经是他们难得的伙伴。
真人自有真趣。“文革”后,杨绛夫妇的生活安定了,工作之余仍去散步,仍像多年前那样去“探险”,“因为我们在一起,随处都能探索到新奇的事。还像年轻时那么兴致好,对什么都有兴趣”。热爱生活的人、内心纯净的人、感知敏锐的人,无论何时何地,都会寻到本真、活出自我、得到真趣。生活对他们来说永远是美好的,永远充满无穷的魅力,他们也似乎永远那么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