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规声声唤春晖
——读刘文忠系列短篇小说有感
农民作家刘文忠的系列短篇小说塑造了性格各异、形态不一的农民形象,于不动声色中使人物形象跃然纸上,又令其在忍俊不禁中透出生活的辛酸悲凉,在辛辣的讽刺中倾注了作者对三农问题的深刻忧虑。掩卷反思,回味无穷。
《姐姐》是其代表作。小说中的“我”是个苦命的孩子,和唯一的亲人姐姐素素相依为命,姐姐像母亲那样照顾“我”——冬天,她从自己的棉袄中揭出一些棉絮,缝制到“我”的棉衣中;夏天在外面乘凉,姐姐为“我”扇扇子。后来“文革”发生了,“我”辍学和姐姐一起劳动。姐姐起早贪黑,给花生上粪浇水、除草灭虫,秋天时收获了80多斤花生,能卖50多块钱,这在当时可是一笔巨款!姐姐乐坏了,但当她把花生弄到集市上后,却被管理所的人没收了,说卖花生是“走资本主义道路”,姐姐还差一点被弄去游街。为此姐姐很伤心。但姐弟俩的辛勤劳动总算有了结余,姐姐就买来花布和棉絮,做了两床棉被,叠好放在柜子上,说“是给我娶媳妇用”。
此后,姐姐就张罗着为“我”说亲,但终不见有媒人上门。一晃几年过去,“我”成了大龄青年,姐姐也早过了青春岁月。姐姐无计可施,背着“我”嫁给邻村一个残疾人,为“我”换了一个媳妇。自此,姐姐再也没回过这个她操劳了几十年的家,未进过这个她生活了几十年的村。她几十年的苦心经营,终成了泡影。姐姐内心的痛楚,有谁知道?
素素是一个淳朴的女孩,漂亮聪慧,心灵手巧,善良温柔,勤劳能干,是村里公认的淑女美人。为了改变家庭面貌、为了弟弟能成家,她做出了巨大牺牲。在那时,靠个人的双手和智慧改变生存状态几乎是不可能的——社会不允许,个人的能力无足轻重,个人的欲望一再被压缩。“换亲”这一事件是当时农民艰难生存的一个缩影。“姐姐”这一人物形象很有代表性,彼时,不知有多少姐姐为弟弟“换” 了媳妇。而为此,不知上演了多少人间悲剧!
《穷人的梦》的主人公叫李中,50多岁时才娶了二婚的妻子珍,珍为他生了一个儿子叫家荣,夫妇俩想让孩子读高中念大学,跳出农门。孩子读高中时,夫妇俩已年近古稀,地已经不能种了,于是他们把地流转出去,买了一群羊喂着。正当他们满怀希望时,羊群却得了瘟疫,一只只死掉。羊贩子想高价收买,李中听说瘟疫传染,坚决不卖,而是让防疫部门拉走处理,分文未得,一家人也由此失去了经济来源。儿子考上大学后,学费拿不出也借不来,无奈之下夫妇俩喝药自尽。儿子见状,在父母和自己身上泼上汽油,三人自焚。李中一家是老实本分、善良无欺、心地透明的人,不仅难以脱贫,就连生存也是步履维艰。
《七爷》中的七爷精明能干,别人不知道他有多少存款。他患了绝症做完手术后还是拼命干农活,凸显了他惜财不惜命的庄稼人本性。
与之相反,凭借烈属之势耍横使硬玩狠的柳四老爷一家(《柳四老爷》)、满脑子商机的村支书金玺、开羊汤馆的家旺以及淫荡的女人辛芳(《第一枝花》的女主角)等极少数人,日子却过得红红火火、风生水起。这些人虽不择手段,但活得风光体面,成为乡人艳羡的能人,甚至是让人骇然的人。这正是最令人深感郁闷之处。这样的现实不改,社会永远属于少数人,多数人毫无幸福可言。这与社会的发展无关,关乎社会的公平正义。
每一个乡村都是一个多维度的舞台,其中活跃着各色人等,各处的乡村都是差不多的,所以,我对刘文忠笔下的人物是熟悉的,并不认为有多么夸张,相反,我认为这是典型的写实。作者以白描手法,描写了大量富有乡土风俗的人物对话、心理活动、生动的细节和动态的场景,勾勒人物的内心世界,揭示人物艰涩多难黯淡的命运,让读者深感即使在高层致力于打赢脱贫攻坚战的当下,三农问题依然复杂严峻。
农民是最贫穷落后的群体,无论从经济上还是政治文化上,都处于社会最底层,疗救的方式,还是鲁迅在百年之前开出的老方子:从改变人的精神着手。
刘文忠这位纯粹的农民作家,在写这些人物的同时,暴露了社会丑恶人性的疤痕乃至脓疮,不单纯是为悠闲的人们提供谈资,更多的是期盼这些小人物能够免于侮辱、免于欺凌、免于奴役、免于挣扎,过正常人的生活,有尊严地活着。这是作者的初衷。年过花甲的他一直生活在农村,每每夜深人静,犹如啼血的子规,发出声声深情的呼唤,期盼黎明的曙光照亮他脚下的大地和村庄,期盼浩荡的春风拂过每个乡人的心间,涤荡每个人心中的郁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