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好物不坚牢 彩云易散琉璃脆
中国四大古典名著,除《红楼梦》,其余三部当中,女性角色只能算陪衬,甚至是反衬。与《红楼梦》中一个个有血有肉、个性鲜明、活色生香、清丽可人的“水做的”女子相比,《三国演义》中本就寥寥无几的女性形象明显过于扁平化,近乎千人一面;而《西游记》中形形色色的妖女、《水浒传》中大大小小的淫妇,简直就是对女性的扭曲、丑化乃至玷污。每想到这,总会有一个疑问萦绕在我的脑际:这两部小说的作者何以会将女性贬抑到这步田地?他们与女人之间又何来如此深仇大恨?
应该说,两位作家都是有母亲、姐妹、妻女的人,世间也总会有令其倾心的女子,而且文学的滋养会让他们的内心比别人多点人文情怀。可是为何在他们精心构建的文学殿堂里,女性形象却大都变成了一个个让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妖魔或是淫恶兼具的荡妇?
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答案是:中国古代很多作家被传统的男尊女卑的观念熏染甚至洗脑,故而在他们留下的文字中,多是男性独领风骚,而鲜有光彩照人的女人。
但是有一点似乎被大家忽略了,那就是诸如《水浒传》之类的文学作品在明清时期曾经长期被列为禁书,原因就在于它们的“诲淫诲盗”。一部《水浒传》尤以“诲盗”见长——从字里行间我们不难读出作者对那帮专跟朝廷和贪官过不去的“草寇”们的同情乃至赞美。既然在政治观念上都可以“出轨”,作者还会受制于“红颜祸水”之类的性别歧视吗?
有道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有时候,一个让你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会在一件也许与之完全不相干的事情上找到答案。最近翻阅唐诗,读到白居易的一首饱含惋惜与无奈之情的诗作《简简吟》,我不禁感慨万端。这首诗打动我的,不只是作者对苏简简凄美身世的叙述,更有结尾处诗人对简简短暂人生所发出的慨叹。全诗为:“苏家小女名简简,芙蓉花腮柳叶眼。十一把镜学点妆,十二抽针能绣裳。十三行坐事调品,不肯迷头白地藏。玲珑云髻生花样,飘摇风袖蔷薇香。殊姿异态不可状,忽忽转动如有光。二月繁霜杀桃李,明年欲嫁今年死。丈人阿母勿悲啼,此女不是凡夫妻。恐是天仙谪人世,只合人间十三岁。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如果说这首诗前面的描写未脱“红颜薄命”之窠臼,那最后的两句议论就近乎振聋发聩了。字乐天的诗人此刻该是怀着怎样一种悲天悯人的情怀发出如此对社会、对人生痛彻心扉的浩叹?
莎士比亚在他的著名悲剧《哈姆雷特》中曾发出过这样的叹息:“弱者啊,你的名字叫女人!”雨果亦在其小说《悲惨世界》里借芳汀的遭遇发表过这样的见解:“假如男人不能依靠,女人都会潦倒。”也许二位大师因性格中的悲悯情怀过于浓郁,而对女性多了一分怜香惜玉之心,但不可否认的是,无论从生理还是心理上看,女性都属于弱势群体。她们需要怜爱,需要呵护,需要男士们适度的“礼让”。然而现实中,在除母系社会之外的任何一个社会里,她们的生活又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
“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痛哉斯言,诚哉斯言!在动荡纷乱、晦暗污浊的社会环境下,那些柔弱的女子即便玉洁冰清,又如何能够独善其身,“质本洁来还洁去”?就像遭受严重污染的土地上生长出的树木花草,又有多少能保持原生态?一个恶浊的环境,只能催生出恶之花;一个容不得美好的时代,只能滋生出男盗女娼、妖魔鬼怪!
一堆妖孽、一群荡妇,折射出的是世俗的沉沦。透过《西游记》、《水浒传》中那一个个被妖魔化的女性形象,我们不难看出当时极端恶劣的社会生态——作者如此处理,正是为了“将有价值的东西毁灭了给人看”(鲁迅语),从而将批判之刃直插社会的喉颈。
呜呼,一个将美好完全异化乃至彻底摧毁的时代,又是一个怎样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