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岁那年

我15岁那年，因为受不了苦行僧式的学习生活，退学了。那天，我背着书包晃到家，对父亲说：“爹，我退学了。”父亲突然站起来，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劈头打了我两个耳光。我抹了一把嘴角渗出的血丝，转身跑出门去。

3天后，我找到了人生第一份工作——在乡办木料加工厂当临时工。我赌气不回家，晚上没命地加班，白天累了就找个地方睡一觉。熬了一个星期，父亲也没来找我。我终于沉不住气了，悄悄地回了家。见到我，父亲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不动声色地坐着抽烟。我受不了家里的气氛，第二天又回到车间。

在车间里，我度过了自己15岁的生日。

那天，我加了一整夜的班，第二天昏昏欲睡。就在我似睡非睡时，左手不知怎么竟放到了锯齿机上。锯片碰到手时，我还睡眼蒙眬。“咔嚓”一声，4根手指被锯了下来，我呆住了，只觉得手一阵麻木。几秒钟后，血呼呼流了一地，麻木的神经突然反应过来，剧痛立刻包围了我。我声嘶力竭地哭喊起来……

由于手指被绞进锯齿机里，锯片运转将4根手指锯得粉碎，断指再植是不可能的了。父亲走进病房，对我说：“别害怕。”我呆呆地看着父亲，盼望他能说一句：“没关系，会好的。”可是，没有。我看着自己紧紧缠着白绷带的手，心想，这是我的手吗？

出院时，拆开最后一层绷带，我不由得泪流满面——我的手……

在家不知躺了多少天，我每天都在想，明天我该怎么办？我的手这个样子，再回去做工是不可能的了。我还能干些什么呢？难道就这样在床上躺一辈子吗？

我开始怀念上学的日子，课本、桌椅、老师、同学……这些曾令我无比厌恶的事情回想起来却是那样亲切。我后悔当初的选择，但是一切都晚了。

我伸出失去了4根手指的左手。它还算手吗？我下意识地用右手抚摸它。右手！我还有右手啊！我可以用右手代替左手的！我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

我鼓足勇气对父亲说：“我要上学。”父亲看了看我的脸，又看了看我的手，叹了口气，却没作声。我大声对父亲喊：“我要上学！”他低下头，一个劲儿地抽烟。我发现他的头发白了一大片。

一星期后，父亲从外面回来，扔给我一个书包，是新的。

第二天，我换了身衣服，跟随父亲来到学校。我下意识地低下头，把左手深深地插进上衣口袋里。这所学校有我太多的回忆、太多的悔恨，我又回到了起点。

没有人问及我口袋里的手。我低着头，把头埋进课本里，用右手在本子上写字。一个多月没碰钢笔了，因为没有左手的辅助，钢笔总是划破纸。后来，我用一个光滑的小石块压住本子，取代左手。

终于，同学们注意到了我的左手。我假装不在乎，用冷漠把自己保护起来。课本是我唯一的朋友，我把全部精力都倾注在它身上。3个多月的时间，我补完了耽误的课程，学完了本学期该学的课程。3个多月里，我的左手一直被装在口袋里。

期末考试悄然而至，我满怀信心地交上试卷后，3个多月来第一次抬头走出教室，我的左手在口袋里出了许多汗。

成绩终于出来了，出人意料，我考了全班第二名。

面对同学们惊异的目光，我想哭。3个多月里，只有我和那盏台灯知道我付出了多少。

父亲拿着成绩单的手在抖。他一把抓出我口袋里的左手，捧着，一滴泪落在手上。

我说：“爹，我还有右手。”

（作者单位：曹县倪集镇中心小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