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敬一生的导师

2015年9月,拿着弗朗西斯科·阿亚拉博士的邀请函,我来到美国加州大学尔湾分校开始了为期一年的博士期间访问研究学习。我的先生也同样获邀师从阿亚拉博士进行博士后研究。

阿亚拉博士是美国顶级的进化生物学家,在哲学领域亦有相当的建树。拥有包括美国国家科学院、美国艺术科学院、美国哲学学会、俄罗斯科学院、西班牙皇家科学院在内等 6 个国家的 8 个院士头衔,亦是美国科学促进协会的前主席。现任加州大学欧文分校生物学院教授,人文学院哲学教授以及社科学院的逻辑和科学哲学教授。该校的生物学院与图书馆都以阿亚拉博士的名字命名。他至今发表和出版了 1000 多篇研究论文和 40 余部著作。2001 年获得美国最高科学奖——美国国家科学奖章。他曾担任克林顿政府时期的白宫科学顾问,参与主持了人类基因组测序计划等众多重大国家项目。

访学开始之前,我们读着阿亚拉博士的介绍,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申请了这位国际跨学科的顶尖学者。他却在收到申请信后直接将邀请函发给了我这个研究中国古典哲学的学生。并且在了解到我先生之前的研究履历后,也盛情邀请他一起来工作。之后一年的相处让我们受益匪浅,不仅是在学术上的支持与指导,更重要的是他对生命的态度。不论是学术上还是生活中,阿亚拉博士都是一位极佳的导师。对于这一年的学习生涯,我们充满了喜悦与感恩。

一年的时间转眼过去,离开前,我提出想要采访博士,听他讲述他的故事。于是有了下面的文字。

一生都在从事教育事业的阿亚拉博士今年已经82岁了。我问他:“作为一个导师,给青年学者最重要的建议是什么呢?”他的答案出乎我的意料,并不是关于如何做科研,如何开拓思维。他说:“对于青年学者来说,最重要的是当他们选择导师的时候,不要只选择一个学术上的老师,最好还能是一位人生的导师,一位具有人文关怀的导师。人生是非常丰富的,如果一位导师只看重学生的学术才能,而对他们的生活毫不关心,对他们的个性没有理解和尊重,学生的学习生涯会非常孤独与辛苦。一位好的导师能够分享成功经验,也能树立人格榜样,更能给予人文关怀。这样的导师会对青年学者产生长久且正面的影响。”

阿亚拉博士的话让我深受感动。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位这样的导师,他所说的绝不是口号。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就很真诚亲切地询问我对于未来一年研究的打算和生活方面的安排。因为我的课题是《周易》与玛雅历法的比较研究,这一年主要的目标是广泛阅读玛雅文献并到尤卡坦地区进行田野考察。于是,他每次读到相关的玛雅资料都会留心帮我打印一份,包括尤卡坦地区的风俗和地图都会花时间与我探讨。阿亚拉博士作为这样顶级的教授却常常在一些细节上为学生用心。为了让我们拓展见识,真正了解美国的学术生活,他热心安排我和先生认识系里的众多科学家。作为一名非生物学学生,我还有幸出席了美国国家科学院的生物学年会。不愿让我们两个远道而来的学生在圣诞节清冷度过,还邀请我俩一起庆祝圣诞节和他82岁的生日。

这并不是对我这个访问学生的特殊优待,而是他一直以来的品格和作风。在阿亚拉博士的主持下,学校每周都会为来自南美国家的少数裔学生举办学术交流活动。这些学生很多都是来自比较贫困的家庭,却在博士不断的激励与支持下成长为充满才华与独立精神的学者。这个公益项目一办就是20多年,许多当年艰难求学的孩子,如今已成为名校的中坚教授。

在他身边常常可以见到非常“资深”的工作人员。专门负责打理学术事务的首席秘书丹妮丝女士已经为他工作30多年了。丹妮丝与阿亚拉博士一家都相处得十分融洽,如同家人,可以感受到他们之间深厚的友谊。之前在进化生物学年会上,一位教授说他是阿亚拉博士的学生,毕业后又跟随他一起工作40年。阿亚拉博士是他认识的最为正直善良的人,是一位充满爱与智慧的真正的绅士。而之前,博士最初来美国的导师,基因生物学泰斗Theodosius Dobzhansky先生,也在阿亚拉博士任教加州戴维斯大学时转到同一所学校,只为和自己的得意门生继续共事。博士的人格魅力可见一斑。

他常说,当初能够遇到Theodosius Dobzhansky这位导师,让他一生受益。因为Theodosius Dobzhansky先生的人品和学养都是一流,而且对于自己的学生都带有关爱和尊重。阿亚拉博士把自己导师这种充满人性温暖的教育风范延续了一生。

阿亚拉博士说:“生活是一件礼物,能够懂得享受生活,让生命全然地展开是很重要的。对我而言,生活的艺术包含许多层面。均衡健康的生活方式是最外在的。这么多年来,我一直保持均衡清淡的饮食,坚持运动与合理作息都是必不可少的一部分。人文修养与专业素养也让我们的生活充实而富有力量。我们不应该因为科学而忽视艺术或神学,反之亦然。这些都是人类精神世界的不同表达方式,都非常重要。对美术、音乐、诗歌的欣赏,对哲学的研究,让我们对生命的体验更全面、更深刻,也让我们的心境更开阔。但最为核心的,则是内在的平和与喜悦,自律与自我尊重。当然,首先我要感谢命运一直待我比较平顺,我天生也不会发脾气或情绪失控。当他人做出很夸张的事情时,用心去理解对方就不会觉得被冒犯。内在的平和喜乐会带来非常和谐有爱的外在关系,也让生活更加轻松自在。而自律与自我尊重的人不会做有愧于良心的事,这是每晚安然入睡的前提,也让我们能够一直从容不迫、游刃有余。”

阿亚拉博士谈起自己的妻儿同样充满了爱与喜悦。他的妻子哈娜是一位优雅智慧的捷克女士,也是一位杰出的环境科学家。除了学者身份,她还一直经营着一家环保公司,致力于南太平洋自然胜地的环境保护,同时用更科学更人性的方式来开发。在几次见面中,都可以感觉到哈娜真诚又柔和的心。在深入的交谈中,她对于环境保护的努力与科学开发的见地更是让人敬佩。他们二人珠联璧合,共同走过了漫长的岁月,两个优秀的儿子已经长大成人。然而博士告诉我,每个星期他一定要拿出一天来,放下全部工作,完全和妻子共度。海边漫步,共进晚餐,分享这一周中所发生的妙事。他说:“要知道,让自己的太太高兴是非常重要的事。”

在回顾自己一生的成就时，阿亚拉博士说，虽然在不同的层面都取得了一些成就，事业方面当然是科学研究中的成就最重要；但在生活中，幸福的家庭才是他最珍爱的。而这一切的基础，就是他用一生去实践与学习的乐观精神，内心的平静与平衡。

在一次交谈中,博士曾很认真地说:“宇宙很广阔,地球从宇宙视角来看是很小的一颗星。但是地球的环境条件非常稀有,生命的进化是极为神奇的过程,发展成如人类这样的智慧生命的几率更是微乎其微。因此,地球非常珍贵,人类极为独特,生命值得我们好好体验,充分去活。”

这也就是为什么82岁的阿亚拉博士总是朝气蓬勃。在他的生日聚会中,学生们欢聚一堂,都喊着祝他28岁生日快乐。这位充满传奇又平和喜乐的长者活出了最为阳光和年轻的态度。感恩这段美妙的缘分,虽然只有短短的一年,但阿亚拉博士却是我尊敬一生的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