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阅词典

我曾用“先天不足”来形容自己年少时的读书。真的，直到高中毕业，我都没有完整地读过什么大部头的书，更不用说系统地读点什么了。不是不想读，是无书可读。生在农村，父母能供我穿衣吃饭，能按时为我交足学费已经非常艰难，再也拿不出闲钱给我买课外书。我就读的村小、村级初中，无一本藏书可言。后来就读的县城里的重点高中，学校有图书室，但那时我铆足劲忙课本，不希望自己３年后背着被窝条回到贫穷的农村，愧对父母，哪还有心思“不务正业”。

我没有读过像样的书，却翻看过比砖头还要厚的《现代汉语词典》。那是初中毕业的那个夏天，我跟初中时的语文教师武则荣先生借的。在乡村，从小学到初中，武老师是我遇到的知识最丰富的人，也是最好的语文教师。那时他正在参加高师函授，学的是中文，经常把从函授教材上学到的好文章在课堂上读给我们听，长的就复述给我们听，想方设法为我们这些乡村孩子“补充营养”。武老师有一本厚厚的《现代汉语词典》，平时锁在办公室抽屉里，我们课堂上问到他一些生僻的字词，他一时答不出，就会很真诚地笑笑：“我也不太清楚，等一会儿我去查查词典！”而常常不用等到下一次上语文课，他就会走进教室，给出我们满意的答案。我是他的语文课代表，见到那本《现代汉语词典》的机会最多。在我眼里，那是增加知识的法宝。

初中毕业那年，仰仗自己学习成绩一向很好，尤其作文，十有八九能被武老师在课堂上当范文读，我战战兢兢地向他提出借阅《现代汉语词典》的请求。没想到武老师竟一口答应。我高兴得不得了。等待中考成绩的日子是难熬的，那个夏天，因为有武老师的词典相伴，我把每一天都过得很充实。后来得知自己考上了城里的重点高中，我很平静，因为我完全沉浸在词典的丰富中了，词典在我面前打开了一扇瞭望外面广阔世界的窗口，也使我反视了自身的浅陋。直到进城读高中的前一天，我才在街头找到武老师的家，不舍地把词典还给他。我记住了词典的价格和出版它的商务印书馆。我暗暗下决心：一定要为自己买一本《现代汉语词典》！

拥有自己的词典，是在高三那年。快高考了，学校重视，家长关心，亲戚朋友也不时向父母打听我的学习情况。借这个势，我委婉地跟父亲说，如果有一本《现代汉语词典》，学习会方便些。父亲问了一声“多少钱”，便不再吱声。我以为没有希望了，下一次给我生活费时父亲却多给了我买词典的钱。那一瞬间，我为自己的谎言感到羞愧，为父爱的沉重而激动。为了供我上学，父母在家养猪养鸡，起早摸黑在菜园里忙，这多给的钱需要他们流淌多少汗水！只有好好读书才能回报了！中午放学，我及时赶到新华书店，买回了那本我不止一次抚摸过的《现代汉语词典》。和武老师的那本一样，它也是银灰色、商务印书馆的，只是价格已经翻了近3倍。后来，我到外地上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回本地农村当教师，进城当记者，进机关写公文，这本词典一直跟随在我身边，是我的心爱之物。如今，我养成了每一版《现代汉语词典》都要买一本的习惯，但最初的那本，我没有处理掉，就像读过的许多书那样用心保存着。最初的那本词典，珍藏着我少年时渴望读书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