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的种子
熊老师的住处离我家只有几十米远。每天碰见他,他脸上总是带着微笑,然后停下脚步,伸手摸摸我瘦瘦的脑壳。
我那时个子小,营养不良,他会对父亲说:“煮几个鸡蛋吃吃!”
这大概是我对他和蔼的最初认知。
小学三年级时,有一天上作文课,熊老师掏出一张崭新的报纸站在讲台上饶有感情地为我们念一篇写春天的散文。他念得口沫横飞、津津有味,我们也两耳竖起,听得如醉如痴。他念完范文,转身在黑板上写下“春天”两个大字,嘱大家写一篇作文。
我那时写作文按熊老师的话说是为交差而应付,怎么写好肯定没认真思考过,能把句子写通顺已颇不易。但是,我的小脑瓜还算转得灵光的,由于对那篇散文听得意犹未尽,下课后,这张报纸便被我蛮有心计地从他手里要走了。
后来,这张报纸被我珍藏了好几年,纸张都磨出茸毛了,最后还是在一次转学中丢失了。所以,现在对那篇写春天的散文,细节早已模糊,忘记了篇名及作者名,甚是遗憾。不过,记得当时我把报纸拿过来后,熊老师说:“谁在报上登了文章,肯定不是简单的人。”
这句话就这样在我的心里种下了。我像一粒种子蹲在土壤里暗暗想,希望有一天妙笔生花,也写一篇文章登在报纸上,做一回熊老师眼里不简单的人!可是我的作文水平并不如我的愿望美好,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文字的差距明晃晃地摆在那里。从小学到初中我一直默默地学作家的文章,其中很多漂亮的句子记满了我一个大笔记本。
读书学作文的日子是我了解社会的过程,也是我成长的过程。好的文字读多了,写起作文来就容易多了。16岁那年,我写了篇游记,熊老师这时还是我的语文老师,用红笔在好句子下画了好多波浪线,称赞句子写得优美。然后,他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情不自禁地念了起来,最后问同学们:“你们也会这么写吗?也能写得这么生动吗?”
他们茫然地望着熊老师,呆呆地不知道怎么回答。
而我坐在下面骄傲地浅笑着,心里像打了鸡血,萌生了浪漫的写作梦。此后,只要我有空闲,便忙着在练习本上写作文,慢慢地写了一尺多高的稿子。有一次我实在憋不住了,稚嫩地想,有些小报纸上的文章还不如我写的呀,就信心满满地抄了一篇文章投给了一家市报,结果发表了,还得了10元稿费。
那10元钱是母亲后来趁赶集的时候从邮局领回的,母亲说兑汇票的阿姨看着汇票上的“稿费”二字很惊讶,忙不迭地表扬我,说小小年纪太厉害了,不简单。
我听了愉快地笑了。
写作中的快乐就这样充盈着我成长的脚步,充盈着我朴素简单的少年生活。后来我长大了,走向繁杂的社会,依然喜欢阅读,它让我的精神生活变得宽阔、温暖。
2016年的时候,写了很多年后,我终于鼓起莫大的勇气向熊老师请教。这是我积蓄了近30年的力量和梦想,我颤颤巍巍地渴望得到他的认可。熊老师仔细地看了一沓我的散文,说:“题材很好,生活细节也具有质感。”他嘱我改改后再给他看。我听了,觉得熊老师还像当年站在讲台上一样。
那天下午,阳光很好,河里的波澜起伏如渔歌。我像小孩子一样猜测熊老师细腻的内心,但他的认可仿佛一下子让我傻呆了。当我从兴奋中沉寂下来,熊老师的每一句话都值得我慢慢推敲与体会。后来,我即将走出他家大门的时候,他又对我说:“好好写。”
熊老师不是一个作家,这只是对一名学生不懈坚持的肯定,是他爱的体现。或者,普天下的老师都这么乐于默默奉献,不求回报,爱得那么执着。所以,老师永远是学生心中所敬畏的权威。
熊老师教给每名学生一块肥沃而丰富的土壤,我只是像他的一粒种子,被春风吹在大地上,沐浴着阳光雨露,快乐地成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