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店,一座城市的精神图像
在暗夜里始终亮着灯的24小时书店,像是一幅安详静美温情四溢的写意画。那彻夜不熄明媚温柔的灯光,灯光里那些低首凝眉的身影,都是画面里最生动而灿烂的笔触。
又像是一首既浅淡活泼又丰富深邃的小诗,以浅浅笑靥迎接每个顾客的店员,迈着轻轻悄悄的脚步走进书店的读者,都是构成它的轻灵的诗行。
或如一支梦一样曼妙的钢琴小夜曲。或长或短、或粗或细、或年轻或苍老的手指,随着捻动书页而闪烁出优美的弧线,犹如按下一个个黑白琴键,流淌出一串串高高低低、起起落落跳动的音符。
24小时书店,是一座城市的文化地标,也是最具魅力的城市表情。
它的魅力在于亮度。
一座城市不仅是物理意义上的存在, 更是有人在其中呼吸的人文空间。城市不是静止的、固化的、僵硬的钢筋水泥,而是生生不息、气韵流动的生命。书店的存在,正是让生命有了接近光源并且创造光芒的可能。
2008年的汶川地震中,一个叫邓清清的小女孩被压在了又黑又冷的废墟中。然而当这个小女孩被武警官兵救出来时,官兵们都震惊了:原来,她一直在废墟里面打着手电筒看书!邓清清说:“下面一片漆黑,我怕。我又冷又饿,只能靠看书缓解心中的害怕!”在无边的黑暗与恐惧中,书成了这个小女孩最温暖而亲密的陪伴和依靠。
当物质上的房屋瞬间崩塌,书的长城中,文字的沃野里,依然可以继续生长出坚定的信念,迅速撑起一间昂然挺立的精神小屋。
这就是书的力量。点燃人内在光明的力量。正如北大教授陈平原说:那些渊博的、玄妙的人文学,比如文学、史学、哲学、宗教、伦理、艺术等,是整个人类文明的“压舱石”。行船的人都知道,出海必须有“压舱石”,否则很容易翻船。
谁会怀疑呢?谁拥有了这些光芒四射的“压舱石”,谁就拥有了“出海”的资本,因为灵魂的亮度一定会烛照他的前路。
它的魅力在于厚度。
书店,储藏着人类最为宝贵的精神矿藏,让城市中漂泊者的心灵找到最坚实的依靠。
在印度大胡子诗人泰戈尔的笔下,图书馆是一座最辉煌、最富有也最瑰丽的圣殿——
“宁静的海洋是图书馆最恰当的比喻,奔涌千年的滚滚波涛被紧紧锁闭,变得像酣睡的婴儿一般悄声无息。在图书馆里,语言静寂无声,水流凝滞止息,人类灵魂的不朽光芒为文字黑黝黝的链条所捆缚,幽禁于书页的囚室。没有能够预料它将何时暴动,冲破寂静,焚毁文字的藩篱,冲向广阔的世界。这好比喜马拉雅山头的皑皑白雪锁闭着汹涌洪水,图书馆也围拦着随时会一泻千里的思想的江河。”
这些随时会一泻千里的思想的江河,正是对阅读者最深情、最急迫的呼唤。
这些奔涌千年而被紧紧锁闭的滚滚波涛,时时在等待有缘人的走近、冲破、打开、拥抱、融入,直至听见彼此的呼吸与心跳。
泰戈尔与图书馆,书与读者,这是一场何其盛大而充满惊喜的遇见和缘分,汹涌着如此丰饶而饱满的爱与懂得。
在“宁静的海洋”中,需要阅读者沉潜其中,伸展出千万条触角,搅动,打碎,吸纳,翻滚,最后在浮出水面时才会发现一个与之前完全不一样的世界。这也是一种除非自己完全“浸入”而不得的体验。作家张新颖对此曾有过精彩的描述:“整整一个星期,你沉浸在书籍柔软的纸页里,那些文字就像秘密地重重叠叠一刻不停地环绕着你飞舞的雪花,你带着无限的信任走进去。……他和正在讲述的故事里的人物呼吸着同样的空气,和他们经历着同样的生活。……从床上起来时,他被阅读的大雪覆盖得异常苍白。”
一个阅读者,如果不曾“被阅读的大雪覆盖得异常苍白”,那么他读过的文字就是死的、毫无生气的,就是毫无意义的对时间的浪费。
“一个人无论走多远,肉身囚禁在自己的‘狱’内,而阅读,是一种精神上的‘越狱’。”相信,每一次精神“越狱”的完成,都是一次新的自我之重建,一次新的出发与超拔。而灵魂,正是在这样一次次的重建、超拔、出发与回归之中垒起了自己的厚度。
它的魅力在于温度。
无论是布衣市民、正在求学的学生,还是外来务工的农民,甚至是衣衫褴褛的流浪者和拾荒者,只要走进书店,他们就拥有了同一个称谓:读者。
而店员们的态度,也是一样的温暖人心:“哪怕只看一页、只看一行,都是我们的读者;甚至有人只是进来休息,我们也觉得自己的工作是有意义的。”
一个社会文明的尺度取决于它对待弱者的态度。24小时书店无分别地对待每个不同身份的顾客,正是对这个社会文明程度的一种诠释。
“擎一盏灯,暖一座城。”不打烊的书店,也为城市的包容性提供了全新注解。
“一种模式,更是一种态度。”有网友评论,书店开启夜读模式,不仅仅是弥补了缺乏夜晚文化消费的空间,其引领意义同样重要。当下,对于常常在焦虑中挣扎的现代人,不打烊书店,就是一种无声的召唤,一份无期限的邀请,以期随时为荒芜的心灵带来一股清流,一片绿洲,一座花园,一束光芒。
这就是一座城市的精神图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