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脚挑“鱼汤”
阳春三月,我陪着93岁的老妈,坐在嘉和社区新楼阳台,品着早开“六月桂”和长寿花的缕缕清香,听老人讲65年前赤脚挑“鱼汤”的往事。
20世纪50年代,农民生活艰辛。腌鱼池捞出鱼后的腥水,被当地人称为“鱼汤”,是老百姓的抢手货。村民挑回家里,用大锅烧开,除去杂质,冷却沉淀之后装坛,成为比“御膳”还顺口的“味极鲜”。调馅、炒菜时,倒上点鱼汤,格外出味儿;在瓷坛里腌疙瘩头、青菜梗,加上些金贵的鱼汤,就备下了一年又鲜又脆的“下饭菜”。
谷雨过后,正是鱼满舱的黄金季节。在石岛渔港西侧的水产加工厂腌鱼池,腌好的鲅鱼、鲐鱼出池晾晒的第二天,俺村两位邻居得到“内部消息”,我的母亲跟着她俩,步行20里路去挑“鱼汤”。
那天一大早,仨人身穿大襟夹袄,挑担出行。六只空铁桶在担杖钩上晃来晃去,“吱扭吱扭”地响着,挑担人“又是秧歌又是戏”,没过多大一会儿,就赶到六七里路外的“流口”。这里是湛蓝大海对接凤凰港小海的激流通道,是到达对岸的必经渡口。仨人脱下鞋袜,挽起裤腿,蹚着没过小腿的海水,登上摆渡的舢板,解开手绢,交上五分钱纸币的摆渡费,渡流人摇橹横渡,平安到达西岸。下了船,挑着担,提着鞋,蹚着水,上了岸,沿海边金灿灿的沙滩南行。走到北车脚河村东海边的陡峭礁石上,坐在石边洗脚。刚打算穿上鞋袜赶路,突然,几米高的滔天巨浪呼啸而来,猝不及防的仨人提着水桶仓皇而逃,鞋袜全部被卷进大海。赤脚攀过十几米悬崖小路,登上公路后,路上行人说:“眼瞅着掀起一个大浪,就要把你仨卷走了,你们真是命大啊!”
她们低着头,红着脸,紧贴路边南行。临近素有中国北方最大渔港、北方“小香港”之称的岛城,三人停下脚步,都觉得赤脚上街丢人现眼。本想买双布鞋,可再次解开手绢一看,仅有买“鱼汤”和摆渡的不到一块钱,哪有“预算外经费”啊?只好用头巾把脸包得严严实实,光露一双眼,把裤腿尽量放低,遮住脚面。
走到石岛水产加工厂腌鱼池附近,只见地上晒着刚出池的咸鲅鱼,一排排架子上挂着鱼干,几条大鲨鱼干将近有一人高。她们笑着说:“咱这辈子,要是能捞着这样的大鱼吃,多好啊。”刚到腌鱼池,心细眼尖的加工厂女职工,发现了来者的“隐私”,笑着问:“今天怎么来了三位‘赤脚大仙’?”仨人的脸刷的一下子红到脖子根,低头说了事情经过。
头一回看到3米见方、3米深的石砌“大鱼池”,仨人顿觉眼晕。沿着陡立台阶,扶墙下到池底,一瓢一瓢把“鱼汤”舀进水桶,一步一步提到上面。那位女职工同情赤脚挑“鱼汤”的农村妇女,请示领导“开恩”,免费让三人各挑走40斤“鱼汤”,她们一齐鞠躬致谢。
紧接着,她们把提前准备好的高粱秆放进桶里,防止“鱼汤”溅出来。赤脚挑担,越走脚板越痛,越挑担子越重。20里的返程路,咋就这么长?走一段,就在路边把水桶放稳,坐在地上喘口气,歇歇脚,饿了就啃口凉粑粑,嗓子发干,也觉着香。
折腾大半天,好歹赶回村里。刚进村,后面马上跟上了一大帮孩子,边跑边喊:“快来看啊,来了‘赤脚大仙’啦!”一进家门,母亲从水缸舀出凉水,一口气喝了大半瓢。顾不上洗脚穿鞋,就把“鱼汤”倒进大锅,“呱嗒呱嗒”地拉着风箱烧火。烧开锅后,锅里“咕嘟咕嘟”冒着白沫,母亲用勺子撇出泡沫杂质,直到火靠成酱红色的优质“鱼汤”。当天晚饭,用“鱼汤”凉拌白菜心,全家人都说:“鲅鱼汤真鲜!”
一晃60多年过去。潮起潮落的流口,早已架桥筑路变通途,北部的小海变成美丽的凤凰湖。6年前,八旬老妈喜迁嘉和社区新楼,圆了世世代代农民的“住楼梦”。
眼下,老妈背驼了,腰弯了,唯独那饱经磨难的双脚,竟然“返老还童”。脚板没长垫、没变形,脚跟不裂口、不爆皮。每次回家,我都从太阳能热水器里放出热水,端给老人洗脚。老人边洗边说:“哪朝哪代也赶不上现在的社会好啊!”她笑得那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