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腾香与他的“职教梦”

□ 本报记者　廉德忠

在鲁西南菏泽市，有一位“齐鲁名校长”，他就是单县职业中专校长王腾香。从从事职业教育的那一天起，王腾香的心中就揣上了一个美丽的“职教梦”。为了这个梦，他已经奋斗了7年。

单县职业中专校长王腾香

“单县职业教育为何落后？主要是对职业教育本质、属性的理解不到位，像经营普通教育一样办职业教育。如此，路子很可能会越走越窄，甚至走进‘死胡同’ 。”——王腾香

探寻职业教育“破局”之路

2013年5月，王腾香在单县徐寨乡中心校校长的位置上干得风生水起，全镇17所小学、20多所幼儿园无论是教育教学，还是内外部环境，都处在最为顺畅的提升阶段。这时，县里忽然做他的工作，让他去职业中专“救火”。对此，他很不情愿。当时的教育局局长发话：“听说有的同志不情愿，即使免了校长，他也必须去。”

就这样，他被逼上梁山。当时的单县职业中专濒临“停摆”：偌大一所学校，每年只能招到200多名学生，社会影响力低至“冰点”。王腾香知道，寻找“破局”的办法是当务之急。为此，他八天八夜没睡好觉，辗转反侧，始终想不出如何才能“开局”。他只身一人跑到延安，观瞻窑洞，仰望宝塔山，品味延河水。延安精神给了他前行的勇气和力量：“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5月15日，王腾香走进单县职业中专。可是，眼前的一幕让他脊背发凉：作为一所职业学校，竟然没有一套像样的实训设备；几台破旧的电脑摆在教室里，落满尘土。实训设备的缺乏带来的是教师在黑板上“敲键盘”“开机器”的教学场景。全校100多名教职工中，科班出身的专业教师只有1名学计算机、3名学机电的，其余都是语文、数学等文化课教师。专业课教师的缺乏，造成的直接后果是学生学不到一技之长。

单县职业教育办学之路在何方？“秋雨连绵多泥泞，职业教育路难行。虽有冲天凌云志，难得运筹帷幄经。”这是王腾香在当时写下的一首诗。为探索单县职业教育发展的路径，他南下江苏、浙江，北上济南、北京，东走潍坊、青岛等地，访名校，进企业，一年下来行程达10万公里。2013年寒冬，他准备去北京参加一个学术交流会议，跑到菏泽，没有去北京的车票；跑到济宁，也没有了当天的车次；又跑到济南，得知零点以后才有车票。他干脆让司机直接驱车赶往北京，好歹赶上了开会。其间，又接到电话说，青岛有一家企业的老总要与他商议校企合作事宜。开完会，他又马不停蹄地赶往青岛。这一趟下来，司机李师傅一听说要出发，腿都直打哆嗦。

近年来，国家出台的一系列助推职业教育发展的政策和法规，王腾香都要逐字逐句地细读。他说，对基层职业教育工作者来说，当下正是竭力大干的时机，党和国家的政策指引是前行方向，更是走出泥淖的动力。现在的校址是原来的单县二中所在地，原来只有两栋教学楼。借助党和国家大力发展职业教育的政策环境，他积极向市、县领导描绘发展单县职业教育的美好前景，得到了各级领导的重视和支持。现在，新建的面积达1.2万平方米的6层实训楼、高标准的学生宿舍楼与原有的教学楼、宿舍楼连成一片，新建的标准化操场为全县中学生田径运动会提供了场地。校园内的臭水洼被改造成水波潋滟的“迎春湖”，荒坡滩地建起了“鲁班园”。围绕开设的专业，新建了电工电子实训室、汽车维修车间、机器人实训室、3D打印室等50多个实训室，实习实训设备总值3000多万元。目前，单县职业中专实习实训基地建筑面积4万多平方米，工位2000多个，制约单县职业教育转型升级的硬件设施“困局”被一一破解。看着这些变化，王腾香兴奋地赋诗一首：“鲁班园内学技艺，百果行里育硕果。最美迎春湖中水，严冬依然泛春波。”

结合山东省“西部隆起带发展规划”和“突破菏泽”战略定位，单县实施了“教育高地”建设规划。王腾香向县领导建言献策，将职业教育发展列入全县教育高地建设的“第一行动”。从2013年开始，全县教育费附加4000多万元，县里每年拨付给职业中专1400多万元，占全县的30%以上。近5年，他起草、定稿的向县委、县政府和有关部门打的请示、报告有10多件，件件得到了解决。县里通过选调、招考、备案制等方式为职业中专补充青年教师140人。2015年，县里落实了20%“灵活编制”，县财政每年列支260万元专项经费，用于他所在学校聘用能工巧匠。同年，还从教育系统抽调30名专业对口教师到职业中专任教。现在，学校的专业教师、“双师型”教师比例达60%以上。制约单县职业教育发展的专业教师缺乏的“困局”在他的努力下终于得以破解。其中包含王腾香的多少心血，也只有他自己的心里清楚。他说：“作为与经济社会联系最密切的职业教育，要有与企业、行业和政府相互融合、相互‘走动’的理念。这样，才能觅得创新发展的高地，才能抓住发展的机遇。”

这一段由普通教育到职业教育的“跨界”学习、思考和实践，使王腾香对职业教育有了初步的认识，提出了“想升学的学生升好学，想就业的学生就好业。升学与就业并举，侧重就业；知识与技能并重，侧重技能”的办学定位，得到教职工和社会各界的认可。王腾香认为：职业教育有自己的类型特点，是姓“职”的教育。有姓“职”的硬件设施、姓“职”的师资、姓“职”的办学定位，是“筑梦”的前提。王腾香说，这些方面，只有想深想透、做实做细了，才能实现单县真正意义上的“职教梦”。

“作为类型教育的职业教育，重‘职’不重‘学’，是片面的职业教育；重‘学’不重‘职’，就将回归到普通教育。只有姓‘职’更姓‘学’，才是真正的职业教育。”——王腾香

职业教育姓“职”更姓“学”

单县是一个农业大县，工业基础相对薄弱，师生接触新技术、新业态的机会相对较少。这在很大程度上限制了很多人的思维和眼界。怎么办？王腾香鼓励教师参加各种培训和学习，学习新技术、新知识、新方法，鼓励教师有“新想法”。 2013年，为解决专业课教师不足的问题，他倡议，45岁以下文化课教师根据工作需要和个人爱好特长转任专业课教学，学校出资金、腾时间鼓励教师到企业和培训机构学习。语文教师解传雷到北京中关村参加学习、培训8个月，拿到了计算机硬件维修工程师资格证，具备了计算机专业教学资格。还有的教师从化学转教机电、由英语转教服装专业。30多名文化课教师经过外出学习、培训，走上了全新的专业教学岗位，他们中的很多人成为专业教学的中坚力量。2018年，机电工程部教师张秀峰设想依托无人机操控与维护专业，成立单县启扬航模有限公司，一是为学生学习新知识、新技能和创新创业提供实习实训场所，二是提升自己的专业技能。王腾香立刻敏锐地意识到，这是引导教师提升专业水平的契机。于是，王腾香帮助他注册、办理营业执照，为他投入先期资金，又邀请县领导参加公司开业剪彩仪式。截至目前，在王腾香的鼓励下，教师孵化成立了9家教学企业。借助这些企业，教师的专业教学能力得到提升，学生不出校门也能学到专业领域最先进的知识和技术。为提升教师的文化和技能素养，王腾香主持开设了“孔子学堂”，邀请全国各地著名学者到校讲课；同时，组织60多名专业课教师参加了国家、省、市级培训。在开阔教师视野的同时，提升了教师的文化内涵和专业素养。

王腾香还关注学生学习能力的提升。他觉得，基础文化课差，就会给学习造成困难；而要学好技能，就倒逼学生学好基础文化课。初中知识没有学好的，就补初中的；还不行，就连小学的课程一块儿补。在他的学校，该开的课一门不落，一节不少。现在的单县职业中专，开设了当地经济社会发展需求旺盛的10个专业，新增了机器人技术、3D打印、轨道交通、无人机等适应新技术、新业态的热门专业方向。学生优质就业率达90%以上，升学意向实现率也达90%以上。2019年，学校借力清华大学融入“一带一路”行动，与北京万博知好乐科技有限公司、巴基斯坦拉合尔大学，就共建“万博一带一路订单班”合作事宜达成合作协议。从此，单县职业中专的学生有了走向世界的通道。

王腾香认为，一个人的思想品德、学习意识、进取精神、良好心理素质和强健的体魄，是其立足未来的必备素养，比学习专业技能和专业知识更重要。他说：“养成教育是个老话题，需要有每天坚持的毅力。”他要求学生每天打扫教室、宿舍和校园卫生，做到一尘不染。每天的课间操，他要求学生集体宣誓。这些看似琐碎的小事，他却认为是大事，因为这关系到学生的职业素养。他还主推信心教育、感恩教育、法纪教育、传统文化教育进课堂，以提升学生的品行素养。有一名上了高中的学生，整天吃住在网吧。学生家长找到王腾香，问他有没有好办法。王腾香不假思索地说：“让他到我这里来吧！保证还你一个好孩子。”学生来了，王腾香告诉他，在这里可以玩电脑，怎么玩都行，但是要玩出点名堂。由于学校实训室的电脑里装有各种专业学习的程序，这名学生对智能家居产生了兴趣。后来，参加了全国技能大赛，获得了三等奖，免试进入山东交通学院学习。学习无人机技术的徐顺顺、刘国磊考入潍坊工程学院后，大一就接管了学校的无人机实训室，专门负责“互联网+大学生创业”项目，得到学院的支持和赞扬。在以前的单县职业中专，学生哪能参加全国技能大赛？市级比赛都拿不到奖，教师向王腾香反映这个问题。王腾香帮助教师想办法，除加强校内的技能训练外，还派教师到兄弟学校学习经验。有一次，临近省赛，他带着专业课教师和参赛学生去“取经”，却被婉言谢绝。王腾香只好领着几名师生“迂回”进入人家的实训室，站在一旁观看训练。这几年，单县职业中专的学生获得国家、省、市学生技能大赛奖励129项。其中，国赛银牌7枚、铜牌6枚，省赛3枚金牌、21枚银牌、35枚铜牌。

王腾香的“职教梦”有了一个清晰的轮廓：职业学校首先要姓“职”，更要姓“学”，根本在于身居其中的人，要兼具“职”者和“学”者的气质。他把这种气质描述为：教师具有职业特质，具有创新创业的理念和本领；善于学习新知识，在自己教学的领域是“学”者。学生具有经济社会需要的职业精神和适应未来的发展能力，在学好专业技能的同时，更要打好文化课基础，养成终身学习的习惯。

“与普通教育相比，职业学校师生的自卑感不是天生自带的。由于社会环境、社会地位、社会认知等诸多压力，久而久之，他们自己都找不到为之奋斗的事业的兴奋点、成就感了。”——王腾香

职业教育有尊严、有成就

王腾香到任的第一天去查课，上午第二节课，一层楼十几个班级只有一名教师在上课，其他教师不是在走廊里踱步，就是跑回了办公室聊天。他走进教师办公室一看，冬天产生的炉灰已经没过了取暖炉，办公桌上煤灰堆得厚厚的一层，没有人清扫整理。面对如此场景，这个“救火”校长着实犯了难。王腾香苦思冥想，像一位老中医，通过望、闻、问、切，找到了病根：问题的关键在于教师没有职业尊严和幸福感，对工作丧失了信心和希望。

有尊严、有成就感是一个既严肃又非常有吸引力的话题。王腾香对教职工讲：“有稳定的工作，有适度的工作时间，在社会上有地位、有声誉，就是这个话题的核心。这个目标，要成为单县职专和教职工前进的方向。”奔着这个目标，他提出的第一个愿望是：每天都有一份好心情。从2013年5月起，他组织教职工每天到校的第一件事就是参加“教师晨会”：唱国歌、集体宣誓、大合唱、教师论坛。“一加十，十加百，百加千千万；你加我，我加你，大家心相连”的歌声在单县职专唱响，每天都有一名教师设坛论教、直抒胸臆。王腾香亲自点评正能量的观点，提升和鼓舞教职工的心劲；对批评和指责的声音，他更加重视，也要亲自点评。他对教职工说：“越是有不同的意见，越说明工作有可以改进和提高的空间，工作就会少走弯路。不同的意见可以弥补校长思维的缺陷和不足，从而提高学校整体的管理水平。”他硬性规定，下午第三节课后，教师们要集体跳舞。这样，教职工从早到晚都能保持愉快欢乐的心情，对工作和学习才有原动力。这些从未有过的活动，给教职工以全新的体验，让他们的心中升腾起暖暖的春意，那种“没有奔头”的“凉”意在不知不觉中被捂热。积极的工作态度、自强不息的精神、为他人创造价值的意识，渗透到了每名教师的工作、生活和学习中。

王腾香将“尊其身，成其业”确定为学校的核心理念。“尊其身”，就是让尊严焕发光彩；“成其业”，就是让生命绽放光华。其意义在于身体力行，在于有益于社会，在于植根职业教育特色，展现学校师生对自我的要求，做有尊严而幸福的职专人。王腾香尊重领导班子中的每名干部，职权一体，不“隔人管人”，不接受越级请示问题。中层干部请示解决问题，至少要准备两个方案。王腾香与他们一起分析选择，哪个好就采取哪个办法。下属得到尊重，增加了干好工作的信心，而且得到锻炼、提高，学校得到有效管理。学校领导班子每月组织月末沙龙，领导班子成员在一起畅所欲言，每人只提他人的优点，不说缺点。每个人都得到了尊重，个人的缺点和不足也在“自省”中得以化解和解决。当摆脱了条件差、学生差、水平差的思想羁绊，很多教师的思想也随之升华为“尊严是干出来的”“成就职业教育，成就自己的事业”。他们围绕专业教学办企业，为学生成长创立产业园，为助力县域经济社会发展做培训，为学校发展不断进行技术创新，在职业教育发展中找到了归属感、体验到成就感、萌发了感恩心。在经济、教育水平相对薄弱的单县，他们培养出了齐鲁名校长、齐鲁名师、菏泽市名师、市首席技师等，涌现出省、市、县教学能手42人，众多教师成为国家级、省级技能大赛优秀指导教师和教改项目主持人。让从事职业教育的人都有尊严、有成就感，这是王腾香的第二个愿望。

但是，王腾香并不满足，他的内心升腾出一个更加强烈的愿望：让单县职业教育有大的改观，为“职教梦”增添更加绚烂的色彩。为此，他推动了3件事。第一件，依托单县职专资源，成立了青少年活动中心，主要对学生进行职业感知和社会生活的教育。这项活动每年让近万名中小学生体验到与普通教育不一样的全新世界，为单县的学生打开了一扇感知新事物的窗口。第二件，成立了尊成学校，将初中面临辍学的学生“请”进来，一面学习初中文化知识，一面学习基础的专业技能。这些学生将来可以直接进入单县职业中专学习一技之长，为单县职普融通和 “控辍保学”贡献职业教育力量。王腾香还做了一件事——“非遗”文化传承。创立于1807年的“三义春”羊肉汤品牌被文化和旅游部命名为“中华第一汤”，是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和传承项目。2018年，单县职业中专与“三义春”羊肉汤总店进行校企合作，实施现代学徒制试点，共同开展羊肉汤熬制技术学徒培养和“非遗”项目传承工作。“三义春”总店董事长窦桂明每学期到学校为学生上课40多节，学生到企业实习，由专门师傅带学。截至目前，已经培养了58名学生成为“非遗”传承人。这些学生将单县羊肉汤品牌带到了全国各地。

王腾香的“职教梦”正在一步步变成现实，如今的单县职业中专，跻身国家级重点职业中专、教育部现代学徒制试点单位和山东省文明校园、山东省中等职业教育教学示范学校、山东省示范性中等职业学校立项建设单位行列，在推动职业教育发展的同时，更为单县经济社会的发展贡献了职教力量。现在，王腾香又有了一个新的“梦想”，就是尽力推动菏泽科技职业学院在单县落地，把中职教育、高职教育、职业培训、技术推广、社会服务等多种因素融为一体，形成一个多功能的大职教产业园区。他希望单县的学生将来就业应该是有一技之长的就业，不应该是“农民工”的翻版；单县的学生只要愿意进入高一级院校深造，就有机会“更上一层楼”。王腾香说，为了单县职业教育更加灿烂的明天，为了学生们更加美好的未来，他的“职教梦”还会有更多的色彩、更多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