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历史课老师
今年夏天,我回老家探亲,返程前,忽然接到一个已退役回乡战友的电话。他告诉我,我让他托人打听的陈老师,现在已经联系上了。
我不由得一阵窃喜,当即便按他提供的电话号码迫不及待地打了过去。
稍倾,电话里传来了我熟悉的老师的声音。
老师叫陈庆玉。30多年前,我在高中读书时,他是我的班主任,那时教我们世界历史。对很多学生来讲,那是一门并不讨喜的科目。尽管这样,他仍是一丝不苟且尽职尽责地将自己所掌握的世界历史知识倾心灌输给班级里的学生。
30多年过去了,我至今仍清楚地记得陈老师站在讲坛上板书授课的样子。印象深刻的是,他在写“通过”的“通”字的时候,只是那么行云流水般寥寥几笔,就轻松自在、活灵活现地将它展现在了那里。后来,每当我在写作时遇到这个字的时候,自觉与不自觉间都会模仿起他的“陈氏书法”来。
这算不算一种崇拜?我说不清楚。
陈老师不但写得一手好字,而且喜欢文学和体育运动。那个时候,我经常看到他从学校图书馆里走出来时,腋下夹着一本文学书籍;每次学校组织春季运动会时,他理所当然地是一名召集者和主持者。
那一天的那个时候,我老家的那座小县城正下着一场暴雨。暴雨停歇下来的那一刻,我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对着电话说:“老师,这么多年了,我有很多话想对你说。我很想在今天见你一面。”
电话里,陈老师稍稍犹豫了一下,很快便答应了。
按他提供的路线和地址,我立即打车赶了过去。当我一眼望见他顶着一头白雪样的头发,小心地躲过一片片雨后的水洼,从一条幽深的小巷里走出来时,我一边向他迎过去,一边竟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眼泪。
夜幕在不知不觉中过早地降临了,我们在一家小酒馆坐了下来。
现在想来,那天晚上,我年逾七旬的历史课教师由于一时高兴,竟与我一起喝了不少酒。我们两人就这样一边说着以往熟知的老师和同学,说着学校里曾经发生的趣闻轶事,一边将杯里的酒喝了下去。
借着酒劲,我的话慢慢变得多了起来。
我对他说:“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在打听你。”
他静静地看着我,似乎在等我把话说下去。
我望着他,说:“我一直记得读高中那一年秋天,刚入校门,你和我们一起打扫完班级卫生,拿出一本杂志来。那是一本学校订阅的《山东文学》。你说:‘来,我给你们读篇文章。’大家聚拢到你身边。那篇文章写的是一个演员的故事,这个演员不知为啥,竟一下倒了嗓子,自然就不能上台表演了。但为了在不久后的一次汇报演出中取得好成绩,她从一个老中医那里讨得一个偏方,采来许多柳树枝,一日几次地嚼食柳树枝上的汁液。柳树枝的汁液又苦又涩,难以下咽,但她竟然一直坚持到了比赛那一天。那个故事的结局自然是皆大欢喜的。现在想来,这个故事虽然有些牵强,却让我懂得了一个道理……”
他朝我笑了笑,想了想,过了好大一会儿,竟有些歉意地说道:“我真的想不起来了。”
顿了顿,我又接着说:“许多年之后,当我写的文章也能在《山东文学》上发表的时候,回头想想,那个时候你给我们读过的那篇文章,算不算对我今后从事文学创作的一种启蒙呢?”
他朝我点了点头。
我突然觉得,此时此刻,他就像一个认真听讲的小学生,在安静地听我述说关于我和他的故事。
我说:“第二件事,是第二年的一次春季运动会。运动会之前,各个班级都会选拔参赛队员。不知为啥,你最后竟然把目光集中在了我身上,让我跑3000米。上场比赛那一天,站在起跑线上,我的双腿不由自主地变软了。随着一声预备令,你的发令枪还是响了。我拼命向前跑,但左右两侧的那几个队员很快就超过我了。心慌气短的我想到即使跑完全程,也不过是最后一名,于是就自作主张地离开跑道,走到了围观的队伍里。”
干了杯里的酒,我仍觉得言犹未尽,突然又想到了另一件事,便又有些释然地说道:“多年之后,我当兵到了大东北的一座军营。一天,全团组织了一场马拉松比赛,我抱定了一个信念:哪怕一步一步往前走,也要走完全程。整个过程中,我的脑子里一遍遍回想着学校里的那场运动会,耳边一遍遍回响着你的发令枪声。”
陈老师一直静静地望着我,认真地听我述说着,不时地点点头或者摇摇头。
望着我的老师,我猛然发现,他的容貌一点儿没变,还是那么精神矍铄的样子,只不过他的语速稍稍有些迟缓了,而他的头发却是愈发地白了,就像下了一场雪,让我的心于蓦然之间竟掠过一阵莫名的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