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校长握手了
离开学校很多年了,但我总是想到原来的校长。想到他,就想到他那双手。
我刚工作时,正赶上新生军训。不知是什么触动了校长,他拿起了话筒,向操场上齐刷刷的队伍伸出了他的手。
大家远远地站着,看不清楚,但听了他讲上学时的经历都被震撼了。校长从小成绩优异,出类拔萃。谁曾想一场风寒让他得了脑膜炎,医生的诊断建议是退学,因为病情已经严重影响了他的智力。家人哭,老师也惋惜,但他坚决不退学。他说:“还没考试。如果我的成绩真不好,你们再放弃我。”
校长没有向命运低头。十几岁的他在课堂上再听老师的讲解,真的就像纸蒙了油一样模模糊糊的。他既心急如焚又意志如铁。别人晚上在宿舍睡下,他就到校园里的路灯下读书做题。脚麻了,他活动一下;天冷了,他就地跑圈儿。有时困得睁不开眼,他就跑到水龙头下用冷水冲手抹脸。长期下来,一双手冻成了“馒头”,生了疮,长了痂,褪了皮,留了疤。
“同学们,当你们学习懈怠的时候,希望你们能想起我的手!”是啊,这个苦孩子就是这样逼着自己,让成绩遥遥领先,并顺利考上了大学。
我很想看看那究竟是怎样的一双手!可是,我们平时很少见到校长的面。只有每周一是校长值班,他会在每个楼层巡视一番。远远的,我们看到校长穿着黑色的西装,倒剪双手走过来,就吓得钻进办公室备课去了。
谁敢往前凑呢?校长不怒自威,他的脸方正黝黑,在鼻梁上架着的眼镜让他的目光像探照灯。开会时,我们记着笔记,留神着他低沉有力的胶东口音。他说话掷地有声。我只能想象他的手平稳地放在桌子上,像要启动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实际上,他对我们很随和。他知道我们每个教职员工的生日,这是最让人惊喜的时刻!我第一次接他电话的时候,不知是谁。“我姓杜。”话筒里的声音简短有力。我想了半天,惊叫起来:“杜校长,您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生日快乐!”我能感受到校长用满是疤痕的手握着话筒,传递出的温暖和喜悦。
连着几天,我都觉得很幸福,像被校长握过手一样。
可是转过年来,我就把事情搞砸了。运动会上,我班学生看着我年轻没经验,不想让我被其他班主任小觑,就私自搞了偷梁换柱的计策。体育委员让我到体育馆门口接迟到的一名学生。那边,田径比赛开始了,一名学生找了体校的初中同学来代跑,结果可想而知!事情败露,大喇叭里播报了这个重大的“坏消息”。我傻在路上,羞愧得真想立刻辞职。
这时候,其他教师建议我去见校长。校长坐在看台上,放开交叉着的手,很温和地拍拍旁边的座位。我泣不成声。校长安慰我,说:“这样播报对你来讲刺激比较大,但希望你理解学校的做法。任何一个学生都希望被公正公平地对待……”他语重心长地讲了许多,我心里一下子敞亮了。莹莹泪光中,我真切地看到了校长的手,手上真的有一个个浅浅的小坑,已经发白发亮。
校长是个性情中人,平时不苟言笑,但是泪点很低。中层干部开会汇报工作时,校长有时感动得用手抹眼泪,拍着这帮“兄弟们”的肩膀,发自肺腑地说:“辛苦了!”他自己的辛苦,给谁说过呢?有人说:“跟着校长去开会,看见他的后车座上经常放着中草药瓶子。”校长这么拼,大家就都拼,学生也跟着拼。
后来,校长到高校当院长了。我也换了工作,以为再也见不到校长了。突然有一次,走进办公楼上电梯,看见几个人簇拥着一个人走过来。我定睛一看,大喜过望:“校长!”我本能地握住了校长的手。
我终于和校长握手了。不知他是否也会用那双布满疤痕的手,经常去点他的朋友圈。那时,他让学生们记住他这双手;可是, 他不知道,他手下的教师也已经记住了他的这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