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摘枇杷

外公的老屋院外摆一架木梯，一个男人踩着木梯趴在那里，攀着从院内伸出来的枇杷树枝采鎏金的枇杷。有人叫：“小心，狗跑出来了！”大伙一愣，回过神儿来后哄堂大笑。这场景确实像路人隔院偷摘果子。

忘了这棵枇杷树栽于何年，我只知道外公的老屋院内种着许多植物，其中就有这棵枇杷树。最初，枇杷树结的果子虽多却小且涩，除鸟光顾，没人爱吃。但鸟儿从不肯好好吃，必定这个啄几口，那个尝一下，被啄过的果子在夏天散发出腐败的气息引来蚊蝇。后来，外公要把树锯了。锯一半时，外婆说，枇杷果不能吃，枇杷叶可以治咳嗽，留着。

按科学来说，这是给枇杷果修枝减产，集中能量培优。老人家不懂果树栽培技术，歪打正着。到了第二年夏季，枇杷由青变黄，逐渐成熟。那一串串淡黄色龙眼般大小的果实隐藏在墨绿色宽大的叶片里，缀满了整棵树。世人皆爱火法镀金的鎏金精美器物，而枇杷的“鎏金”更胜于此，金灿灿，黄澄澄，晶莹透亮，仿佛一捏就要滴出水来。果实比之前结得更大更甜，大伙儿都抢着吃。

外公不介意半大的孩子握着竹竿、提着竹篮来摘，只怕孩子白白糟蹋了果实。每次，他只是站在远远的地方喊：“果子还没熟透，别摘。”枇杷外貌一般，吃起来也麻烦，需耐着性子剥去外面的薄皮，若果核大，所获就不多。但我喜欢它那种不张扬、不粉饰，朴实无华的样子。其实，枇杷的保健功效多，营养丰富。枇杷叶就是一味中药，可以润肺止咳，清胃热呕逆。另外，把枇杷剥皮，加水和冰糖炖，是滋阴养肺、止咳化痰的一剂良药。

外婆常把摘下的枇杷分给邻居，没分完的洗净、剥皮、去核、放瓶，加凉白开和白糖密封起来，３日后开封就可吃到酸甜的枇杷罐头。她还常拿枇杷叶当药。孩子感冒咳嗽，她会摘几片用刷子刷一遍，再用清水洗干净，放进锅里，加水烧开，服用后效果奇佳。

夏日黄昏的小巷中，晃悠悠地出现了小贩挑着枇杷贩卖的身影。我叫住他，买些解馋。水果摊上也陆续摆满了一筐筐码得整整齐齐、黄黄胖胖的果子，浅橘色的果皮上覆着一层茸茸细毛，散发出诱人的光泽和甜蜜气息。只是吃相不佳，用勺刮过更易剥皮，也可直接用手剥食，但满手汁液，黏糊糊的。

车前子在《罗汉寺》一文中写道：“要捏住枇杷梗，顺势一拗，手不能碰果实，否则翌日枇杷就会起褐点、腐烂。”《金瓶梅》中，黄四家送了４盒礼：一盒鲜乌菱、一盒鲜荸荠、四尾冰湃的大鲥鱼、一盒枇杷果。归有光在《项脊轩志》一文中写道：“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我心中不由得泛起物是人非的伤感，眼前恍惚看到归有光立枇杷树下，“沉思往事立残阳”。每年枇杷黄时，我总是一遍遍重温童年摘枇杷的旧时光。

我前几天感冒，脚底发软，眼看树上的枇杷再不采摘就要过季。我招呼亲人来采摘，于是出现了开头“偷”枇杷的一幕。踩着梯子，趴在院外，攀着树枝，寻找可摘之果。底下的人指挥，“这边，这边的果子更大”，梯子上的人叫“接着，接着”，连叶带果的枇杷枝应声而落，落入下面接着的筐中。围观的人等不及收工，挑最大的剥皮后就往嘴里塞，还不停地说“甜”“好甜”。古语不是说“买不如借，借不如窃”吗？这“偷”来的枇杷真的更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