鸭蛋里的母爱

那年，母亲生下小弟后，由于缺乏营养，身体极其虚弱。家中养了几只鸡，但鸡蛋是用来换油盐酱醋的；况且上有老、下有小，母亲不舍得吃那么金贵的东西。

夏天来临，天气逐渐转热。有一天，我发现村北的池塘里有人在洗澡，宽阔的水面上浮着一层绿藻，中间有一群鸭子正悠哉游哉地戏水……我突然想起：前年夏天，我跟着母亲在池塘边洗衣服。我在岸边草丛中追逐一只小青蛙，追着追着，差点踩到一个圆乎乎的东西上。我定睛一看，竟然是一枚鸭蛋！于是，回到家，我便吃到了母亲为我煎的鸭蛋，那种香喷喷的滋味从此就在记忆里萦绕不散。

想到这里，我的心不由得一阵狂跳。夏天的池塘也是鸭子们的乐园，它们成群结队地在那里戏水、觅食。有的鸭子将蛋下到水里，来游泳的人偶尔会捡到鸭蛋。如果我也能捡到几个，不就可以给母亲补身体了吗？但随即，我的心又沉了下去。从我记事起，母亲就明令禁止我下水，尽管我背着她学会了游泳，但绝对不敢让她知晓。

至于原因，我也是多年后才知道的：母亲小时候曾领着小她3岁的弟弟在池塘边玩水，结果，我那位舅舅出了意外。这件事给了母亲巨大的刺激，她不但自己再也不敢下水，而且近乎病态地担心我。但当时的我根本就不知道这些，每天午饭后，我便偷偷溜到池塘里，一边潜水，一边在水里用脚摸索着，希望脚心能触到一个圆溜溜的东西。但几天过去了，不要说鸭蛋，就连一根鸭毛都没摸到，我心中的失望就像水中泛起的泡泡，一串接着一串……

一天中午，我又悄悄溜出家门，我来到池塘的东北角。这里的淤泥厚，是鸭子们平日聚集的地方。阳光直射下来，在水面上漾出一个个光圈，我的脖子以下都浸在水里，有种轻微的晕眩感。突然，我的右脚触到了一个圆滑的东西，我的心立时狂跳起来，赶紧一个猛子扎下去。再次露出水面时，我的手里多了一个粘满淤泥的东西。我刚抹了把脸上的水，一个熟悉的身影就闪现在眼前，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就像疯了一样扑入水中，老鹰捉小鸡般将我提上岸。是母亲！

母亲瘦弱的身躯迸发出一股神奇的力量，两手仿佛要掐进我的肉里，痛得我当场就哭出声来。这还不算，母亲把我按在地上，脱下鞋就在我的屁股上打起来，一边打一边抽泣着，嘴里还数落着什么。一阵阵剧痛传遍全身，我声嘶力竭地哭喊起来。我用一只手护着屁股，另一只手却紧紧地攥着那枚鸭蛋。在纷飞的泪水中，它渐渐显现出那诱人的淡青色……

但母亲没有吃我专门为她捡到的鸭蛋。当天下午，我趴在炕上，露出屁股，母亲含着泪用毛巾为我冷敷。我除了感到疼之外，不再有其他感觉。而母亲则一直手足无措地守在我身边，一会儿摸摸我的头，一会儿拍拍我的后背，眼泪一颗颗滚落下来，砸在我仰起的脸上，热热的、咸咸的。后来，母亲端着碗，用筷子夹起煎好的鸭蛋，逼着我吃下去。香喷喷的气味在鼻子里窜来窜去，我却难以下咽，眼前一直闪现着母亲泪水婆娑的双眼。

很多年过去了，那只鸭蛋仿佛一直堵在嗓子眼里，每每想起，就会有一种异样的滋味涌上心头。我知道，那是母爱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