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情义

父亲是一位农民，如同脚下的土地一样，虽然善良质朴、话语不多，但从他朴实的行动中，我却见识到了他对待兄弟时，从内心生发出的那份真挚深厚的情感。特别是有几件事，虽已过去了几十年，但只要回忆起父亲待人接物的特点来，却总能即刻浮现在我的脑海中，清晰而又深刻。

依稀记得，我八九岁时，在一个深秋，萧瑟的秋风呼呼地刮过周身，让人时不时地生出一阵寒意来。那天下午，父亲因为给别人帮忙，意外地收到了别人赠送的一份牛肉。那还是20世纪70年代末，虽然10年动乱已经结束了，但各家的生活仍然过得紧巴巴的。那时的农村人除逢年过节外，平时很少能吃上荤食，更别说是美味的牛肉了。

我正好跟在父亲身边，心里想着：“这下可好了，很快就能解馋了！”然而，他并没有拿回家，而是拐了个弯，来到村东，先去了家族里一位当村医的二叔家，给他送了一些。二叔看到这稀罕物，连忙道谢。父亲摆摆手，说道：“都是自家兄弟，客气啥！可惜没有太多。”当时，年少的我正满脑子幻想着香喷喷的牛肉出锅的那一刻，却眼巴巴地看着本来就不多的美味瞬间少了一半，我的心情顿时从高峰跌落低谷，别提有多低落了。

走出二叔家的门后，我连忙不解地问父亲：“为什么这么好的东西我们还没尝，就先给我二叔那么多呢？”只见父亲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过了好一会儿，说道：“唉，你还小，有些事情还不懂。你二叔家里生活更困难些。我和你二叔是自家弟兄，能帮点就帮点吧！”走在父亲的身后，望着他健步前行的身影，懵懂的我虽然对“兄弟”的含义还理解不深，却也能隐约觉察到，在父亲的身上，不但有对家人的深爱，而且藏在心里的那份兄弟情义也是那样深厚。走着走着，在落日余晖的映照下，父亲那棱角分明的黝黑面庞是那样慈祥。视野中，父亲的背影也变得越来越高大，足以让我仰视了。

如今，虽然父亲和二叔都已作古，但想想就知道，他们从小便是朝夕相处的伙伴，一起长大，也一起度过饥饿的日子，在岁月沧桑中相互扶持着走过来，一份浓浓的兄弟情感将他们紧紧连在了一起，父亲即使在艰难的生活中，也能常常想到对方，其实是很自然的了。

后来，到了20世纪90年代，父亲二次中风后，在医院治疗一段时间后仍未见效，医生便建议回家康复。在那段让人揪心的日子里，家人们呼唤他时，半昏迷状态的父亲始终都分辨不出是谁的声音。然而，后来，我的另一位二叔来看望他时，还没说几句话，仍闭着眼睛的父亲叫着我二叔的名字开口说道：“你来了，快坐下吧！”父亲这个犹如正常人的变化顿时把全家人都惊呆了，没想到，奇迹真的在眼前发生了！这位二叔熟悉的声音一下子唤醒了父亲的部分记忆，而我心里的光也随之明亮起来。

在我的印象中，那一天的太阳，似乎很晚很晚才慢慢地落下山；父亲突然说出的那句话，好像依然在我心中滚烫滚烫地回响着……

现在想想，是什么力量打开了父亲神经感知的窗口，即使是处在半昏迷状态中，也能判断出那位二叔的声音呢？大概，只能用从小结成的、岁月淬炼过的“兄弟情义”来解释了。

斗转星移，不知不觉间，父亲已离开人世20多年了，他的兄弟们中也有几位相继辞世了。我常常猜度：如果真有来世的话，也许父亲仍在另一个世界里同他的兄弟们相互关照、相互扶持着，继续书写着那早已刻在骨子里的，一生也未曾变过的深深的兄弟情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