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住乡愁的记忆
我十几岁时在济南的郊区读书,上放学路上要走过三五个村庄。何处车多路堵、坑多水深我都记得,骑车时需谨慎;何处坡缓草软、人稀路展都难忘,行车如冲浪。被接连不断的房屋加持的村中道路,如深巷,经此,常有犬吠,常有鹅鸭追逐。街边闲聊的老人,我也似乎熟悉了他们的面庞和声音。
几十年后,我再到这里来,这里已是不断扩张城市的一部分,高楼拔地而起,道路纵横交
错……村庄不见了,连村庄的名字都不见了。
我不知道搬进楼房的人们是否在意脚下还是不是自己的土地,但我知道桑梓遗尘不是文人独有的情怀,故园乡愁是人类共有的寄托。这座城市是当下中国的缩影。“拆迁”之后的大楼如雨后春笋般节节攀高,可否为乡愁留一点儿空间?
有一天,我去一所新建的社区学校,刚好这是所村民安置区的学校。陪同的几个干部是原来村子里走出的人,他们用手给我指原来村子的方向。村子已然没有了痕迹,问起关于村子的掌故,他们如数家珍,怀念之情溢于言表。我忽然想到,学校可以为保留乡愁做些工作,那样可以一举多得。
我设想:把环校的道路当作马路,设若干车站,以村名命之,如张村站、王庄站,站点可以露天,也可棚盖,棚则以旧村之瓦覆之。尽可能多地收集寄托了人们情感的物件,大的如马槽、碑刻,小的如算盘、烟杆,烟火气如灶台、风箱,典雅如家谱、画像,等等。东西少就置于站点,东西多则可沿路摆放。如有大片的空地可以打造村居景观,师生共同设计,砌墙造物、铺路架桥,研究用什么造型、什么材料能代表不同村落的共性特征,从绘图、进料、施工系列展开。
这样不仅保存了村居的物质记忆,而且有大量非物质遗产的传承。
我想:可以在站点的图标和声音、文字介绍上下功夫,发挥学生的绘画和文学天赋;可以将其作为课题,通过进行调研和访问,提炼能代表村子的元素,从不同角度介绍村子的历史;可以在站点办画展,办内容不断更新的画展。听健在的老人讲村史、讲家史、讲掌故、讲趣事,也可以将其录制成视频,既能够随机播放,又可以点击选择播放,在倾听时产生“老吾老”的共情之心。
故事里的事是你的也是我的,故事发生地是你的乡也是我的乡。把失地的村庄搬进校园,通过故园窗口打开祖国传统文化的视野,礼义廉耻在其中,温良恭俭让在其中,浩然之气在其中,诗情画意在其中。勤奋好学找到最近的榜样,勤俭节约有身边的例证。
这些工作,没有学生的帮助是很难完成的,除了教师的帮助,更需要家长的帮助,家委会的价值就凸显了。这件事情也会牵动众多乡亲的心,收集的旧物可能就有他家的,采访的老人可能就是他的父亲,故事里的人物也许就是他的祖先,村史中的村是他的故园,家史中的家是他的记忆,校园为他保存了童年。一方校园凝结了周遭几个村庄的泪点,“叫我如何不想她”?
这般思绪,在我的脑子里盘桓了很久,让我沉醉其间。
为学生和原住民留住乡愁的记忆,能是个小话题吗?风筝飞得再远,也有一根线牵着,断线的风筝是空中的弃儿。中国人有深沉的故土之恋,少小离家,老大也想着一定要回来。在大时代的洪流中保留一点儿“小心思”,珍惜失地人的“大乡情”,何止是为孩子们着想?不也是为我们这个民族着想的大事吗?爱国之心源于爱乡之情,老家被拆除了,只要先人的旧物在,只要先人的声音在,只要先人的故事还能流传,故园之情就没有断。
教育强调真实的情景,第二轮课改最大的亮点就是综合实践课程的开设。把失地的村庄搬进校园,有目标、有内容,能评价、可持续,自然可以称作课程;活动需要调研、设计,需要动手、动脑,需要合作、创新,需要信息技术手段的支持,具有社会价值和现实意义,这不就是优质的综合实践课程资源吗?
教育应该承担起传承文明、化育地方的功能。“家校社共育”中的“共”字,只有学生这个“被教育”群体是不够的。把失地的村庄搬进校园,学生不仅是被教育者、活动的主力军,而且是教育的最大受益者。家长除了要实现教育学生的目的,也在为自己的情怀而努力,既是育人又是育己。“家校社”中“社”是什么? “社”就是学校周边曾经的村庄,是孩子、家长、村民共同的家园,家园为“社”,家园里的人也是“社”,“社”非虚也。
如此“多功能”的教育,何乐而不为?需要花钱吗?钱多有钱多的设计,钱少有钱少的做法,贵在亲手做,亲在内中有感情。也不需要浩大工程、一蹴而就,贵在持续发展、不断丰富,时间越久越显难得。文物保护需要一个“抢”字,抢时间,抢空间。时过境迁,等到物不是、人已非的时候,再做已不可能。
与某校长谈及,隐隐有“土气”之忧。“土气”之忧非个别人所有。现在,居住小区的名字动辄“卢浮宫”“巴黎镇”;现在,学校的名字要么出自经典,要么“走向世界”,雅到极致,大到无边,绝对不肯与一个“村”字相连。我想:学校如果办得好,哪怕叫“回龙观”也是好学校;办得不好,就是叫个“二十八世纪”学校,也成不了教育的未来。把失地的村庄搬进校园,为未来留住乡愁的记忆,何“土”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