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钱儿

串串榆钱儿爬满枝头，在微风中弹奏着欢乐的歌谣。看到这满生口福的榆钱儿，我的记忆回到了童年。

那是一个缺吃少穿的年代，那是一个能吃上榆钱儿饭就特别知足的年代。一个榆钱儿怒放的午后，我对母亲说，趁着榆钱儿还有，再去采摘点，备足这个节令里充足的榆钱儿饭，母亲同意了。于是，我拿着勾镰，挎上篮子，走出了家门。外边的风很大，天气乍暖还寒，我在村子周围逡巡了一圈，目之所及，所有房前屋后的榆钱儿，已经被打发肚皮的人们“洗劫一空”，树底下还有落下的打蔫了的零星的榆钱儿、树枝、忙乱的脚印……树上偶尔还有几株被遗漏的榆钱儿，正无精打采地证明着它们短暂的经历、遭受的伤痕。

村子周围已不可能实现我的愿望，我突然想起一个可能被人遗忘的角落——北岭燕子湾还有几棵榆树，那儿应该还有榆钱儿。

我兴冲冲地加快了脚步，仿佛稍有迟疑，榆钱儿便会被别人摘走。我气喘吁吁地赶到，的确如我猜测，没有人来采摘，满树的榆钱儿肥嘟嘟地爬满了整个枝条，展现着春天特有的风姿。我放下篮子，激动的心怦怦地跳着，拿起勾镰就向榆钱儿发起了挑战。可是，勾镰仿佛站在榆钱儿的一边，存心要和我作对，不仅勾不下树枝，反而把脆生生的榆钱捋了一地，散落在地上怎么捡拾？我于是变换着角度去勾，但也无济于事，不仅如此，没一会儿工夫，勾镰与杆子就脱节了，不能再使用。心急火燎的我仿佛看见，一会儿就会来很多人争抢这棵救命树，眼见那些榆钱儿落入别人的篮子，进入别人的嘴巴。

无奈之下，我做出了最后的决定：爬树折枝。要知道，我不是一个擅长爬树的人。脱掉鞋子，打上唾沫油，费了好大的力气，我才爬到树上。于是，我贪婪地攀折起来。随着“咔吧咔吧”声，枝枝榆钱儿落地，我仿佛嗅到了那热气腾腾的榆钱儿糊糊的香味，仿佛吃到母亲蒸好的榆钱儿窝窝头后给我的饱腹感。这时，不曾料到的事情发生了，我跷着脚，向着更远处的一枝榆钱儿攀折时，手没有抓牢，身子失去了平衡，一下子从树上掉了下来，瞬间我感觉像没有了一只脚。钻心的疼痛随之而来，我在这无人的旷野里号啕大哭，怎么也站立不起来，手上、腿上都挂了彩。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或许是母子血脉相连、心有灵犀，或许漫长的时间让母亲生出了担忧，母亲找到这里。看到我的惨状，她“哎呀”了一声，背起我就向卫生所跑去。

赤脚医生看了我的情况，给我进行了简单的处理，认为是骨折，便让我转到公社的医院。到了医院，医生对骨折部位打了石膏进行了固定。办完住院手续，平静下来，我才看到母亲滚着汗珠的煞白的脸庞，看到她那乱蓬蓬的头发和无助又自责的神情。母亲紧紧地攥着我的手，眼泪簌簌地落在床单上。

我迷迷糊糊中听到了母亲和医生的对话。

母亲：“都怪我答应儿子去……如果我和他去也不至于……”紧跟着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医生：“就是你去了，也不一定不发生呀！”

母亲：“儿子从树上掉下来，如果砸在我的身上，儿子就不会受这样的罪了。”

母亲又抽泣起来。

听着这真真切切的对话，我的眼泪爬出了眼眶，爬在了脸颊，爬进了我的嘴里……

如今，每当榆钱儿飘香的时候，我总会想起那年那事，总有一种温馨和温暖贮满我整个心间，因为那里有母亲的眼泪、自责，有穷日子里的无奈和辛酸，有母爱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