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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东教育报杏坛 老袁的故事 诗语情怀 无花亦芬芳 濯缨泉 捉蟋蟀 品味桂林“状元文化”

第8版:杏坛
三十而立    守正创新
杏坛
08
【非常故事】

老袁的故事

□ 王鸿

我和老袁认识于20世纪末。那年,我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一所偏僻的乡镇初级中学任教,因家远且单身的缘故,往往只在周末或节假日回家,晚饭就在那个老旧的学校小食堂里凑合吃点稀饭、馒头。一天,我在食堂独坐时,走过来一位穿着粗布短褂、头发花白的老教师,脸膛儿是黑红色的。他也端了一碗稀饭在我对面坐下,共享食堂那唯一的福利——辣炒老咸菜。“你就是那个从师范大学来的小王老师吧?我是教语文的老袁。”这是我和老袁第一次见面的开场白,他那洪亮的嗓音,像极了黄河上粗犷的艄公。老袁非常热情,满怀激情地给我讲了这所学校近百年的历史。自那,我才知道,我所在学校是由民国开明乡绅家族的私塾扩建而来。更令我感到惊讶的是,县里的第一个党支部就诞生在这个院子里。老袁讲了有多少学生从这里走上革命道路,还讲了镇上有多穷,尤其是我们学区更穷,多少孩子当时还因贫困辍学,多少家长没眼光、短视力,不支持孩子读书。老袁给我讲的简直是一堂红色教育课,令我对这位老同志肃然起敬。后来,我才知道,老袁是学校的教务主任,同时兼着几个班级的语文课。

乡村学校的条件实在有限,就那么挨得很近的几排大瓦房,房子彼此是通透的,前后教室隔着窗户都能听到对方上课的声音。我在老袁教室的对面备课,经常能听到他那浑圆的鲁西高调。老袁讲课是有一套的,唐诗宋词信手拈来。在他教的那几个班里,语文课是学生们听得最专心的。那天,学校组织新入职教师去听老袁的公开课,讲的是《蒋干盗书》,那是我求学和工作以来听得最精彩、最别具一格的一堂课。老袁的板书仅“蒋干盗书”4个大字,却用单田芳先生讲书的方式评述了《三国演义》中“三江口曹操折兵群英会蒋干中计”那一章回。我仍记得老袁讲到“瑜自起舞剑作歌”时唱起“丈夫处世兮立功名,立功名兮慰平生。慰平生兮吾将醉,吾将醉兮发狂吟”的情景,酒熏样与文学的结合简直达到了完美的程度。事后,我才知道,老袁本是对酒精过敏的,他为了准备这一段,竟然自饮了二两白酒找感觉。这是他教学生涯中的一段佳话。

后来,我了解到,老袁的祖父是方圆百里闻名并且有县史记载的末代秀才,教了一辈子私塾,也是学校的首任校长。老袁的教务主任是校长口头任命的,用同事们的话说,袁主任是没有官方背景的“主任”。我们学校小且地处偏僻,随着家长外出打工、置业,很多学生都跟着走了,说是完全中学,常年总共不到200名学生,一个年级勉强凑够两个小班。那几年,镇里搞精简,这部门那部门的都把牌子拿掉了,学校的教务科也不例外,但教育上的事一样也不少。

学校地处黄河滩区,自然条件不好,土地盐碱化,可耕作的还少,农村和农民的日子不好过。幸亏政策放开了,家里有劳力的年轻人都外出打工,剩下的都是些老人和留守儿童。孩子缺少了父母的直接管教,辍学和流失的情况越来越严重。学区有20个村庄,我记得学校内部统计的辍学率在10%以上,入学率更是不足70%。这一块儿是归老袁负责跟踪统计的。“要让每个孩子都来读书!现在不饿肚子了,有啥理由不读书?”这是老袁的口头禅。那时候没有手机,电话还做不到村村通,家访劝返成为下班后和周末老袁的主要任务。老袁与村民们都很熟,几乎没有互相不认识的,大多数孩子的父母都是他的学生。老袁用尽了公家的“权利”和教师的“权威”,从田间地头和砖瓦厂揪回了一个又一个孩子。有时候,为核实孩子在外地借读的真实性,根据家长提供的借读学校名称,老袁总能拐弯抹角地找到联系电话,一个月有时候打十几个。那时候的长途电话费很贵,学校是不给报销的,全是老袁自掏腰包,抠门的他却从来没有计较过。“刘庄二旺家的孩子确实在广州那所学校读书”,就是老袁的工作成绩之一。没有人考核他,让每个孩子读书是他为自己定下的宏伟大略。

那年秋季刚开学,校长传达了教育部门的红头文件,核心就是上报学区义务教育基本情况,作为考核学校和地方主管部门的依据。数据的填报当然以老袁为主了。经过几年的努力,学校净回流了30多名学生,学区入学率达75%。尽管未达到90%的上级要求,但是老袁的付出,学校和家长都知道。老袁实在地在表上填了他认为不会有啥出入的数据,核实签字后交给了校长。“袁老师,辛苦了!我们在县里这些山区学校中总体情况应该是比较好的。”校领导的一句话,让老袁的心里暖洋洋的。

半个月后,县里报纸公布了义务教育执行情况,各个学区均达标。“全县达标?我们也达标了?”看到这个信息的时候,老袁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个结果,“不是90%达标吗?我们才75%啊!距离还是不小的呢!”当他找到校长反映这个情况的时候,校长告诉他:“这事就是个统计数据,你还是干好自己的工作吧。”“不行,我们义务教育并没有达标,如果按照达标那样干,会误导上级制定政策的,对那些失学辍学的孩子更不利。”老袁是一个较真的人,校长铁黑着脸,也是拿他没办法。据说,老袁先后实名寄出了三封信分别给县里、市里、省里,反映自己学区还有不少孩子在外漂泊的事实,并列举了经其努力仍未劝返的几十个孩子的姓名及所在村居。

这之后,老袁更忙了,经常有从上边来的人找他了解情况,他也经常跑出去,具体干什么我不知道。后来,校长调离了。县里为此专门下发文件,要求重新填报学区义务教育基本情况,并强调如有不实,将依法依规追究有关人员的责任。再后来,我因故调离了那所学校,与老袁有关的信息只能通过与熟人偶尔的闲聊获悉。再后来,我得知,老袁因患心梗在刚退休那年就离开了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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