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忆
2022年的那场大雪,勾起我近乎半个世纪的“冻”人记忆。
小时候,雪下得特别大。那年大年初一,雪突然埋没了我家低矮的屋子,想出去拜年的我们被堵在屋里。父亲把木房门敞开,却推不开用草帘扎的半截风门。他只好把风门卸下,用工具开掘了一条曲折的壕沟。这下,我们兄妹可以进出了。外面是一片白茫茫的雪的世界,寂静得连一声鸟叫都没有。衣服单薄的我不敢在雪中逗留,年的味道被雪覆盖住了。
正月初二,寒风更是刺骨。家里没水了,那个年代,也没什么可吃的,于是一家人决定,把年前煮过的骨头再煮煮,用飘着油花的汤水泡煎饼吃。哥哥自然承担了取水的任务。水井离家远,路那么滑,哥哥只好到三叔喂猪、牛的屋子里取水。
那个年代,每个生产队都会养猪和牛,冬季给猪、牛要饮些温水,所以生产队养牲畜备料的屋子里都会在地下埋一口大缸,这缸可以盛十几担水。哥哥就去取了这样的水。一家人在反复煮着剩骨的日子里过了3天。这场拦门大雪,成为我童年对雪的首场记忆。
家境贫寒的我,自小就知道求学的重要性,自然倍加珍惜上学的机会。我家在一个小山村,村里就几十户人家,没有学校,只好到几里外的村庄上学。
那天早晨,雪下得很大,不满10岁的我还是执拗地去上学。那个时代的父母,不像现在的父母天天接送孩子,我们都是“散养”的。我冒着风雪,沿着曲折的山路独自踏上求学路。在没及膝盖的雪中,一个瘦小的孩子深一脚、浅一脚地滚爬挣扎着。茫茫的雪野,只有风和风卷着的雪花无情地抽打着我。
当我像雪人一样走进教室时,教室里空荡荡的,就我一人早到了。那个时代,还要上晚自习的。面对飘忽不定的煤油灯光,我期盼着早点响起钟声。
晚课一结束,我便异常恐惧地奔向回家的路。
雪夜莽莽,月光清冷,路面时有打滑。路边的树都结了冰凌,呼啸的寒风吹得树枝咯吱作响,偶尔发出的树枝断裂声音更是令人毛骨悚然。我磕磕绊绊,一路狂跑,单薄的棉袄贴在脊背上。直到看到村前有些窗户透出的莹莹灯光,听到几声狗叫后,我的心才安稳下来,步子也缓慢起来。
我终于以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乡镇初中,这是全乡唯一的中心初中。初中离家十几里远,我寄宿在学校。每个周六下午回家取干粮,雪花狂舞,寒风凄厉。归家的路是温暖的,尽管家里也没有炉火,但那毕竟是可以暖心的地方。
那风故意和我作对,我站直了不行,低头了不行,弯下腰还不行。它一次次把饥寒交迫的我刮到雪窟窿里去。我挣扎,更是抗争,一次次起来,迎着风雪,回家。
现在细细揣摩起来,苦难真是一笔巨大的财富。一场场求学路上的雪铸就了我倔强的性格。生活中,还有什么可以一次次打倒我,无非就是爬起来,再走!
后来,我考上中师。虽然我希望上大学,但是家庭供养不起,尽管成绩很好,但也不能保证3年后高考顺利,还是先考师范跳出农门吃上国库粮再说。我的大学梦就这样破灭了。
中师毕业从教后,我非常渴求学问,一心想提升自己。
我报考了山东的自学考试,从此开始了在潍坊各地的考试之路。那年,我去寿光市考试。考试结束,一出门,发现雪已经厚厚地覆盖了公路。我着急回去,便疯狂地跑过去,想挤还在运行的小巴车,却没有挤上第一班车。
我挤上了第二班车,路上发现第一班车钻到一辆大货车底下,又从车底下钻出来。一辆皱皱巴巴的车,二十几个人,生命定格,雪白的地上都是殷红的血,吓得我心惊肉跳。
我和同学姚久亮同车,我们到了潍坊,天也黑了,只好住下。第二天,我们想尽快赶回学校,就想坐车到安丘,一步步倒车回去,因为要给学生上课。当我们到了安丘时,结果发现车站不再发车。年轻的我们根本不知道学校离我们有多远,决定步行回五莲。
我俩先是在雪地里兴奋前行,而后在雪地里蹒跚而行。路上偶尔有几辆货车经过,我们手里摇晃着10元钱想搭车,但没有一辆车愿意停下来。
鞋子湿透了,走一会儿就能倒出些水来;围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丢了。整整一天,我俩终于步行到诸城市枳沟镇,搭上了一辆回五莲的车。
面对窗外飘零的雪花,刀郎的《2002年的第一场雪》也在耳边响起。雪对我来说是五味杂陈的记忆,一片片像凿子一样叮叮当当地凿在脑海里。这雪,冻人,更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