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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东教育报杏坛 写给父亲 人生路上贵人多 东坡引·沂蒙山 春天来了 泰山挑夫(外二首) 穿城而过的那条河 母亲

第8版:杏坛
三十而立    守正创新
杏坛
08

写给父亲

□ 刘洪玲

父亲离开我已3年了。

那年冬天的一天,他还能走动。晚上,母亲打来电话,说:“今天下午,你爸爸总往胡同口去。北风大,我不让他出去,他不听,说周六了,下午小玲说回来的。”我忽然记起之前回家时顺口许下的承诺,我忘记了,他却没有忘记,脑子里一下子出现了他穿着厚棉衣却还显单薄、微弯身子的样子,不敢想象他在村口眺望的眼神。那一刻,他应该是充满期待的。

这绝不是我父亲原来的样子。

记得我上小学一二年级的时候,有一段时间迷上了打扑克牌,玩得上瘾。一个周末,我挤在八仙桌东侧下的小方桌上和家里人正玩得带劲,手中的牌一下子被人夺去,掷在地上。我还没缓过神来,就听见其他人口里倒吸着凉气——父亲把方桌上的牌一把抓起,胡乱地撕起来。我知道,这是我忽视父亲多次提醒去写作业没有回应的后果。

因为他脾气坏,很少有小朋友敢到我家来玩。我读三四年级的时候,家里置办了电视机。暑假的一个下午,我和本家的妹妹正看着电视剧,没料想父亲竟回家来了。他径直走到电视机前,直接摁死电视按钮。那按钮的声音真大,即使现在,似乎都能穿过几十年时光突兀地在我的脑子里响起。在那声音里,我和我那本家的妹妹怔怔地呆坐片刻,接着被妹妹起身离去的声音打破。现在回想起来,我窘迫的样子清晰得一如昨日。

从什么时候开始呢?大概有20多年了吧,他开始依赖我。

给他理发的工具从最初在洪家楼金鹰商厦买的不锈钢推子到后来银座商场里各种品牌电动的,因为他的头发太硬,不知道换了多少把。电动的不好使主要是因为夹头发,他“哎呦”一声,我就知道夹头发了。我用推子给他理发,也能理胡子。有一次,村里人见到他笑着问:“老刘,你头发怎么这么长了?”他微笑着回答:“俺大闺女这段时间没来。”

他的脚趾甲总是很厚、很糠。对付这,指甲刀是没用的,我须用母亲做活的大剪子。用了很大的力气、很别扭的姿势,从这个脚的大脚趾开始到小脚趾,再从那个脚的小脚趾到大脚趾,十个下来,既气喘吁吁又如释重负。此时,我会突然发现他配合我别扭的姿势也不得劲儿。这会儿放平脚长出了一口气。回想刚才被我忽视的他罕见表现出的乖巧模样,我竟既不觉陌生,也无不适应,这让我感到很奇怪。

这双脚,曾蹬上自行车,转眼从地里带回地瓜、玉米、花生或一两个未长成个的南瓜、几小把儿菜豆角。他风风火火地进了院子,自豪地把那些心爱之物拿给我看,又会热情地邀请我去看他的庄稼地。“妮儿,走啊!地里可好了,别光在家待着。”他一边说一边觍着脸微笑着,让人不好再拒绝。地里的油桃树也是几年前全家一起种上的。原来种油桃的地儿是三级地,靠河边,是沙土地,不肥沃,河滩绿化时被政府征用了。这块地是家里最后一块庄稼地,老百姓谁舍得用好地种树呢!村后建起了高楼,这块地浇灌用的水道被破坏了,村里给配的输水带不怎么好用,一开井,水带接茬的地方就鼓开,庄稼是没法种了。他就把这块地里收的最后一茬玉米堆到二楼一间空着的房子里,不许母亲卖。看着爬出的蛘子(家乡人读yáng zi)地上墙上都是,母亲和他吵架,也向我告状。我去看时,一堆玉米粒已经成为一堆空壳了,跟上来的父亲却说,这个也行,贱年的时候可以救命。

这时的油桃树还小,树下,这里是韭菜、那里是茄子,这边是辣椒、那边是南瓜。他回头告诉我,胡萝卜长得多,吃不了,就直接在地里挖坑,埋起来,什么时候吃,什么时候来挖。从地这头到那头,我跟在他身后,躲过蹭脸的桃树枝,日光穿过叶子斜射在他沾着草梗的蓝紫相间条纹的衣服上,也许因为他走得快,光影斑驳。

在家里上下门台总是摔倒,从地里骑自行车回村里摔倒了起不来的情况频繁发生后,我决定将他和母亲搬到离我比较近的一个小区的五楼。他不愿意坐给他新买的轮椅,在家大部分时间就坐在窗子前的椅子里,透过玻璃窗从楼上望向下面的幼儿园。见到我,他会向我详细描绘上午10点,老师怎么带孩子在室外活动,下午几点放学送出到门口。有一次,我给他拍了一张照,他就是那样静静地看,眼神不惊不喜,没有波澜,也没有激情。我想找一个词形容,挑到最后,只剩下“寂寞”。

晚年的他大概受了我的影响,开始喝茶。年轻时的他嗜酒如命,是绝不喝茶的,愤怒的母亲总是说他会喝到死的。谁料,他突然就对酒失去了兴趣,在所有亲人的困惑不解中彻底戒了酒,对我奉上的茶杯感了兴趣。那天,他已虚弱地说不出话,我轻轻地问他:“喝茶吗?”“喝!”他似乎用尽平生所有力气,斩钉截铁地说。

啊!少年好酒、老年好茶的父亲啊!就让我用几个片段寄托情思吧!

(作者单位:济南市历城第三中学)

录入:张婧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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