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花魂

春天来了，大地重现生机。生活需要色彩，人生须有希望。我该播种什么呢？某日，我忽生一念：在老家院子里栽些花树。老屋是公婆的，空置很多年了，我们很少回去。

谈及栽花一事，娘家的兄弟姐妹一致建议：两个村离得不远，就从娘家移栽，因为这是我们家的“母亲花”，与生命之根连结。

“母亲花”是外祖父传下来的。外祖父解放前在乡间行医，医术很高。他喜欢收藏字画，还喜欢养花，这影响了母亲一生。从我记事起，就看到我家和舅舅家都有紫藤、海棠、芍药、“平地一声雷”。那时候，村里人家极少种花，院子里多是栽些果树。贫穷的岁月里，毕竟糊口果腹最为重要。小伙伴来我家很是惊讶不解，怎么还种花呢？好奇地询问这是什么花、那是什么花。

母亲爱花，心里时时装着花。

记得一个春日里，母亲领着幼小的我走亲戚，路过一户人家，看到红彤彤的花枝伸到墙外，欣喜地敲门问询。得知是紫荆花，母亲从提篮里拿出些东西给人家，并请他们帮忙压枝条，等来年移栽到我家。一路上，母亲哼唱着戏曲，我欢快地采着路边的野花，心中一片明媚！此情此景，永生难忘。

院子里的花越来越多。每个周末从学校回家，就会发现小花园里又多了新成员。有的栽在地上，有的种在花盆里；有草本的，有木本的。金灿灿的迎春花怒放在堂屋门两旁；红红的海棠花挤满了枝条，互不相让，仿佛能听见它们的吵闹声；缠绕在香椿树上的紫藤萝，年年都来一场盛大的瀑布演出。

20世纪六七十年代，父亲在外工作，生活的重担大部分落在母亲肩上。她总是忙碌着，田地里、菜园里、家里都有干不完的活。再忙，母亲也不忘给花浇水、施肥、捉虫子。一个大热天，母亲刚从外边干活回来，这时姐姐带回家一株花，母亲顾不上喝口水歇一歇，赶紧出去挖土栽花。花，也是母亲的孩子！看到花，母亲好像把一切苦都忘了，脸上绽开美丽的笑容。

母亲爱花，也把生活打扮得像花一样。

我们的衣服鞋帽，大小肥瘦总是那么合适，即使打补丁，母亲也会考虑如何补得好看。我儿子一岁多时，母亲用丝绸给他做了一双小鞋子，堪称工艺品，人见人爱，我收藏至今。我的一件丝绸长裙，不穿了，没想到母亲用它做了一床小薄被的被面，既好看又舒服，孙辈们回老家都争着盖。母亲手艺好，又热心，很多人都来找她做衣服。我最爱看母亲缝制风雪帽。每年秋冬季，婶子大娘们拿着新买的印花毛巾，领着孩子，欢欢喜喜来到我家。母亲若忙着，便会放下手里的活，拿过毛巾，不用作裁剪，穿针引线一会儿就缝好了。新帽子戴在小孩子头上，包裹严实，只露出小脸，真是好看！孩子们笑了，为娘的笑了，母亲也笑了。

母亲的心中，繁花盛开。

幸而有花！我可怜的母亲，7岁那年就成了孤儿，与双胞胎哥哥相依为命。雨打浮萍，小小的人儿到哪里寻得温暖啊？世态炎凉，只有那些花能带来抚慰。啊，母亲，外祖父无意播下的花种，竟是他留给您的宝贵遗产！化茧成蝶，母亲并没有因为那些苦难遭遇而心生怨恨，而是知足和感恩，并最终化为深深的慈悲。我亲爱的舅舅因为一场车祸突然离世，母亲悲痛欲绝。当得知肇事者家境窘迫时，母亲反而劝说我表哥表姐：“不要为难人家，少要点赔偿。”母亲向来如此。左邻右舍遇到困难，她总是竭力相助，从未与人闹过矛盾，也从不说三道四。她常说的话是“望人好，自己好”，村里人都非常敬重母亲。

儿女们慢慢长大、成家，母亲也老了。老人家有更多时间侍弄她的花儿，她常常搬个小凳子在花前坐下，一坐就是大半天。赏花的时候，母亲会思念父母吧，想起那些字画和那时的花。

母亲离开我们10多年了。想她的时候，便会一同想起那些“母亲花”。曾经很长一段时间，我的微信头像就是“母亲花”。现在，到处可见这些种类的花，公园里、马路边，可是在我看来，无论颜色还是形态，都不如我们家的“母亲花”。母亲，您是上天派下来的花神啊！

“母亲花”，连同好的家风，一定会传承下去。

（作者单位：山东省实验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