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袋山核桃
作为一名从教20多年的老教师,漫长的教学生涯中有过许许多多让我自豪和感动的时刻,但留在我记忆最深处的还是那一袋山核桃。
那一年,我还是一名年轻教师,我校临床学院的一名女生在外出做家教途中被一辆突然窜上马路牙子的汽车撞倒在地,导致骨盆骨折、双下肢触感缺失。这种损伤非常严重,如果得不到及时治疗,致残率高达50%—60%。一个靠打工和助学金维持学业的花季女孩,一对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父母,一家人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大事。学医的女儿承载着全家人的希望,可如今,难以预料的伤情、巨额的医疗费用和烦琐艰难的索赔程序,让一家人忧心忡忡。听到这个消息后,我很心疼。作为一名法学专业教师,我决定挺身而出,发挥我的专业特长,为她代理这起案件,争取合理的赔偿。
打官司就是“打证据”。受伤女生和她的父母对诉讼程序一无所知,好多收集证据的事情都需要我亲力亲为。甚至有些病历是我开车几十公里到当事人家里取来的,复印完之后,再把原件送回去。炎炎夏日,梯田上的玉米低着头,把自己的叶子卷得细细的。我驾车奔波在临朐县崎岖的山路上,为了省油不舍得开空调,热风和尘土在车厢里飘荡,弄得我满头满脸都是汗和泥。路途中有一段山路特别狭窄,我小心翼翼地驾驶着车辆,上一秒还在庆幸自己的车子小巧,可以灵活地穿行其间;下一秒,又对着路面上凸起的大石头惊呼,唯恐伤了爱车,耽误行程。有一段路经过一个长长的大斜坡,远远望见,就要早做打算,退挡,踩油门,使劲拉上坡,我和车好似都气喘吁吁的。诉讼程序非常烦琐,好多工作都很琐碎。除了搜集证据外,还需要在法院、医院、鉴定机构之间来回奔波,拿传票、送证据、司法鉴定、开庭,一次又一次,我跑了十多趟。只是程序性的问题还好解决,跟人打交道其实更加复杂。
受伤女生和她父母受自家亲戚的蛊惑,害怕肇事者推卸责任,在很多文件上都不敢轻易签字,致使诉讼工作一次又一次被耽误下来。我便拿着资料,一条一条解释给他们听,这里那里究竟是什么意思,告诉他们什么是可以签字的,什么是需要注意的。这不但花费了大量时间,而且我的心里很委屈——明明是无偿提供帮助,却要被处处提防。对方当事人和他聘请的律师也不简单,话里话外都在强调当事人其实什么也不懂,赔多赔少就看律师怎么对他们说,凡事都好商量等,让我倍感压力。开庭时,法官在庭审中十分严厉,不断地要求补充证据与资料,变相延长庭审时间,让我不禁怀疑自己的专业能力。好几次,我都感到特别无助和沮丧,案件的烦琐、当事人的不理解以及同事对我“爱出风头”的误会……这个案子花费了我大量的时间和精力,一时间又看不到案件的进展和解决,年轻的我好似背着一个大包袱,无比沉重。好在为师者的信念让我坚持了下来,时间虽然漫长,过程虽然曲折,可案子最终得以妥善解决,为受伤女生争取到最大的赔偿。
我本以为这件事就此结束了,没想到, 9月的一天下午,小雨天,有点儿冷,那名女生的父亲拎着一大包山核桃来到我的办公室。他操着一口浓重的乡音告诉我,听说山核桃的营养价值高,自家在悬崖边还留有几棵树,就赶忙摘下来,晒干后,第一时间送过来,让我别嫌弃,一定收下。他又说:“妮儿她娘怕你没有凑手的工具,就砸开了一些山核桃。没敢多砸,怕你一时吃不完。”他还为前期诉讼中的一些误会嗫嗫嚅嚅地道歉。我很感动,突然觉得所有的付出和辛苦都是值得的。这小小的山核桃,长在偏僻的山村里,皮厚仁小,很少在市面上流通,就如同他们一家人,辛勤劳作,执着生活。而我也一样,一名普通的专业课教师,虽然微不足道,但可以用自己所学和能力帮助他们,为他们争取应有的权益,践行“师者如光,微以致远”的信念。
这袋小小的山核桃,不仅是一份礼物,而且是一种信念,给予我无尽的力量。每当在教育生涯中遇到困难和挫折时,我都会想起这段经历,想起那段艰辛却充满希望的时光,就会重新燃起斗志,坚定地走下去。这袋山核桃和它承载的重托,一直滋润着我,伴我在教师的岗位上不断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