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湖潋滟载诗舟
碧波荡漾的大明湖,是时光镌刻在齐鲁大地上的一枚翡翠。当春日的柳丝轻抚水面、夏日的荷香漫过亭台,我总能在粼粼波光中看见历代文人的倒影——他们或临水赋诗,或倚栏长吟,将这片水域酿成永不干涸的诗酒。正因为他们,大明湖便成为永不落幕的诗剧场——每滴湖水都含着平仄,每缕荷风都带着韵脚,等待后人续写新的诗行。
春风拂过湖面时,赵孟頫笔下的“云雾润蒸华不注,波涛声震大明湖”便有了具象的注解。这位书画双绝的元代大家,在济南任官三载,将泉城胜景尽收笔底。他笔下的华不注山如青莲出水,而大明湖的浩渺烟波恰似天地间铺展的素绢。元人张养浩将春日湖水比作新磨的铜镜,垂杨新绿的倩影在镜中摇曳生姿。
炎炎夏日,大明湖的清凉似曾巩“问吾何处避炎蒸,十顷西湖照眼明”描绘的。他在任时疏浚河道、修筑堤堰,让“水纹如縠”的湖光得以永驻。六月芙蕖绽放,元好问“日日扁舟藕花里”的惬意,恰似李清照“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的闲适在时空中的回响。“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更是将大明湖的夏日景致定格成永恒的水墨丹青。
秋色渐浓时,蒲松龄“大明湖上就烟霞,茆屋三椽赁作家”的淡泊,与王士禛的清冷相映成趣。康熙四十年秋,蒲松龄在大明湖畔赁屋而居,晨起推窗即见烟波与山色。这位以志怪小说闻名的文人,在此写下大量清新雅致的湖上诗篇。而王士禛的《秋柳》四章,则以“残照西风白下门”的苍凉笔触,在大明湖畔掀起持续百年的“秋柳诗社”唱和风潮。
历下亭的檐角挑着千年月光,杜甫“海右此亭古,济南名士多”的感慨,让这座始建于北魏的亭阁成为文人雅集的精神地标。唐朝天宝四年,李白、杜甫、高适三位诗人同游济南,杜甫在历下亭挥毫写下这联传世名句。亭中现存何绍基书写的楹联“山左有古历亭,坐览一带幽燕之盛”,仍延续着“诗圣”当年的文脉余韵。曾巩任齐州知州时,在湖心岛上建起“名士轩”。这位苏门弟子笔下的湖景,竟与苏轼“淡妆浓抹总相宜”的西湖遥相呼应。
铁公祠的红墙黛瓦间,流淌着明代诗人王象春“万派千流竞一门,冈峦回合紫云屯”的雄浑气魄。这座为纪念铁铉而建的祠堂,承载着济南人“铁骨丹心”的精神图腾。崇祯年间,王象春在此结“湖社”,与文友纵论天下。他笔下的“紫云屯”既实写千佛山倒影,更暗喻大明王朝的风云变幻。
汇波楼前,清代朱彝尊“明湖碧浪,枉枉帆寻遍”的诗句,与飞檐上的铜铃在晚风中唱和。这位浙西词派宗师客居济南时,常在暮色中登楼远眺,看北斗星垂映湖心,笔下“波不兴”的静谧,恰是历经沧桑后的通透之境。
泉城文脉滔滔,北宋苏辙泛舟湖上,写下“西湖已过百花汀,未厌相携上古城”的游兴,将大明湖比作杭州西湖。这位眉山才子任齐州掌书记时,常在湖上举办“碧筒饮”,取荷叶为杯,盛酒以荷茎为吸管,留下“碧筒时作象鼻弯,白酒微带荷心苦”的风雅记载。赵孟頫的《趵突泉》诗碑至今立于泺源堂,其“时来泉上濯尘土,冰雪满怀清兴孤”的清峻笔触,恰似大明湖水的澄澈。这位宋室后裔在济南三年,不仅留下传世书画,而且主持疏浚大明湖,让“云雾润蒸”的奇观得以永续。
清代刘鹗在《老残游记》中描绘的“家家泉水,户户垂杨”,正是大明湖滋养出的独特城市肌理。书中老残在大明湖畔听白妞说书的情节,将“明湖居”书场写入文学史册。而康熙年间的《历城县志》记载,大明湖周边曾有13座诗人祠堂,从曾巩祠到边贡祠,构成了独特的文化景观带。王士禛发起的“秋柳诗社”,以“秋来何处最销魂”的追问,引得大江南北文人争相唱和。这些诗笺如同秋日柳叶,飘落在大明湖面,化作层层文化涟漪。
暮色中的超然台,曾巩手植的垂杨仍在晚风中轻拂。这座由苏轼命名、苏辙作记的楼台,承载着宋代文人的超脱之思。站在超然台上远眺,但见湖光天色共徘徊。我常想:当年李清照是否在此凝望过“水光山色与人亲”?辛弃疾可曾于醉中把栏杆拍遍?湖心岛上,乾隆御笔“历下亭”的金匾依然闪耀,而杜甫的诗句早已融入济南的骨血。古人的诗句化作点点白鹭,掠过曾巩手植的垂杨,惊起一圈圈历史的涟漪。这片水域承载的不仅仅是济南的倒影,更是中华文明对山水意境的永恒追寻。最后一抹晚霞沉入湖心,历代诗人的吟哦声随涟漪漾开,恍惚可见历代诗人衣袂翩然,仍在湖畔寻觅着心中的诗意栖居。
(作者单位:临朐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