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知人 身边的传奇

如果把作家定义为一种职业，那么，在这个喧嚣、狂热、浮躁的社会，这会是一份越来越艰难的工作，因为它需要执着的坚守和冷静的沉思。如今，甘于沉寂、静心创作的人越来越少，作家张炜是其中难得的几个人之一。一直以来，我特别想写点什么，写写读他作品的感受，写写对这个人的感受。

结识张炜老师是在区里举办的《寻找鱼王》读书推介会上。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张炜老师。虽然他已年近六十，但是看相貌却只有四十多岁的样子，我宁愿相信这是一种被阅读浸润出来的儒雅深邃、风采卓然。主持人介绍他时，各种荣耀加冕，赞誉连连，但我发现他对这些的反应是淡淡的，似乎对这世界始终保持一种疏离。起初，我觉得那是一种文人独有的傲气，后来才知道，并非如此。当谈起读书、创作这些和文学有关的东西时，他身上的冷漠倏忽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狂热和对文字的虔诚膜拜，那份痴迷、专注，点燃了他生命的所有热情。我终于知道他看上去淡漠疏离的原因了——他把所有的时间都倾注于写作和读书，除此之外，无暇他顾。我想，这才是一个文人该有的气质。

《寻找鱼王》是一本儿童小说，面向的又是教师群体。去之前，我就想，推介会的程序无外乎讲讲创作经历，然后竭力推荐图书，最后签售。但是，出乎意料的是，推介会上，张炜并没有主动提及这本书，只是在最后主持人说起的时候，才略略谈了谈该书的创作过程，简短却不乏真诚。推介会的大部分时间，他在追忆，追忆他从小到大的文学创作之路；在提醒，提醒当今想走文学创作之路的年轻人应该有怎样的创作态度。那种恨不能将毕生经验倾囊相授的真诚，令人动容。顿时，我对他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我这才知道，原来在济南，就在我身边，竟然有这样一位专注创作的人，尘世喧嚣，唯我独醒。

回来后，我便开始找他的书来读，最初接触的便是《你在高原》。这部书有四百五十万字，是已知中外小说史上篇幅最长的一部纯文学著作。用作者的话来说，这是他的一部“心史”。古老的传说寓言、奇幻的想象情节，杂糅在冰冷残酷的现实中。张炜在创作上是一个特别大胆的人，在这部书里，他尝试运用了19世纪以来所有的文学艺术形式，包罗万象，但因为匠心罗列，读者并不觉得牵强或卖弄。我心系主人公的跌宕命运，太过关注情节，每每读得快些，但都要回看语句，因为每一个句子都经过了作者精心的雕琢，每一处都值得细细回味、品咂，不忍舍弃。

读《你在高原》这部书时，我心中常常生出许多无奈——对主人公，对这个社会。每个故事都没有写明最终的结局，总会带给读者无限的遐想。几乎张炜的每部小说面世都会引发许多争议，这部书也不例外。看了一些关于张炜作品的评论。有人说，他的人文情怀太过高洁，难以企及；有人说，这是一种诗歌式的理想主义，无法实现。但作为纯粹的读者，我并不想参与到文学批评的声浪中。我只是单纯地觉得，在现在这样一个物欲横流、精神失范的世界，能有一个人肯去关注当下的人类和社会发展，不谄媚，不迎合，恰当表达出自己的忧思和期待，这本身就极为难能可贵。即便他有一点点的浪漫、理想化，但这不是一个文人该有的期待和追求吗？

张炜在讲座中曾经说过，一部经典好书标准有三：一是表达精准；二是极其“卓异”；三是巨大的善意。无论是思想、手法还是结构，以及说故事的方式，都卓绝奇异，无人能超越。一本书无论是鞭挞社会还是揭露黑暗，是审丑还是黑色幽默，一定饱含作者对人性的牵挂和对善良的向往。我想，《你在高原》就是这种判断标准的现实度量。

此外，这部书对我来说还有一个意外的惊喜。书中不止一次提到平原和大海，故乡和田园的意象在其中反复出现。细看之下，我才发现，原来我与他竟是同乡。同一片海和山脉的哺育，增添了太多的熟稔，这也许是我钟爱这部书的原因之一。在自序里，作者说，为了写这部书，他花了多年的时间游走在那片土地，徘徊、游历、寻找灵感：“当我起意回叙这一切的时候，我想沿他们走过的每一个地方全部实勘一遍，并且给自己制订了一个必要落实的、严密的计划：抵达那个广大区域内的每一个城镇与村庄，要无一遗漏，并同时记下它们的自然与人文，包括民间传说等等。当时的我正值盛年，并不知道这是怎样的一个豪志，又将遭遇怎样的艰难。”后来在他的散文集《品咂时光的声音》中，我又看到了关于这部分内容的描述：“这片让我不能遗忘的林地和沙原，是我长时间的想念和希望。我几乎不能把它放在离心灵稍稍远一些的地方。”我想，我明白了这本书被称为作者心史的原因——基于现实和熟悉生活的创作才最有活力。

暑假重游成山头，站在海岸线的最东端，想起张炜《你在高原》序列里《海客谈瀛洲》一书中关于这片土地的描绘，心潮澎湃。我想，这片土地上发生的一切，已被写进书中，它和我脚下站立的这片土地一起，定格为文学世界永恒的历史。

我又想起那次见面会上他说过的一句话：“读经典，不意味着抛弃当代作家的书。因为他们毕竟和你在同一星空下，身上落着同样的尘埃。遇到一个喜欢的作家，要读他的书，读他所有的书。只要他的文字一天不让你失望，就一定要追逐下去。最终，你的生命会因此变得丰盈而广博。”

是的，从现在起，我会一路追随，直到生命抵达我想要的广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