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野菜情结
所有野菜中,我最钟情的是蒲公英。近几年,小城的菜市上也有卖的,但我只是看看,连价格都不去打听,我知道这多半是人工种植的。我对什么都人工化的做法是反感的,谁愿意买谁买,反正我不买,我只想去野外剜。
去年春天的一个周末,妻子见我要出门,说:“城边已找不到能吃的野菜了。城里的闲人太多,他们有的是工夫剜野菜,把野菜都剜光了。你要剜,还是回老家,那里远离城区,野菜应该挺多的。”我回答:“我只是随便出去转转,能剜多少算多少。”我骑着车子出城向东,一气骑出十多里地,却发现路边、河沿、地头这些本该有野菜的地方,却没有我想要的蒲公英。蒲公英开的黄花很扎眼,老远就能看见,锯齿状的叶子层层叠叠,形成一个圆盘,盘得很匀称,很好辨认。我不死心,心里却默念,难道野菜真被城里人剜光了吗?继续往前走,不知走了多远,穿过几条蜿蜒的羊肠小路,我看见一片小树林,在那里发现了一些蒲公英,便如获至宝般剜下来。随后,我又来到一个废弃的池塘边,周围长了些杂草、几棵杨树,其间也有一些蒲公英,但很瘦弱,因光线不足,蒲公英营养不良。即便这样,它们也被我不客气地收入兜里。后来,我又出去过几次,都没有大收获。
前段时间,我回老家浇地,忽然看见不远处的一块闲地里,蒲公英开得一片灿烂。我想,这下好了,不用再四处寻找了,等浇完地我就去剜。我对家人说:“这么一大片,是不是人家撒下了种子,要做药材?”家人都说:“不可能。农村没有种这个的,没人稀罕这个。”是啊,农村人不稀罕蒲公英,要是稀罕,它能长得这么好?还会有这么一大片?农村人不是很注重养生,大概他们也没有这份闲心。可是,第二天我再去时,远远就看见那片明艳艳的黄花消失了,我以为是因为晚上气温低,花都凋谢了,走近一看,却发现只剩堆堆碎土。我后悔莫及。这很可能又是城里人干的,城里人一到周末就结伴出动,一窝蜂涌向乡村,见到能吃的野菜定不放过。这么一大片蒲公英被洗劫一空还这么迅疾,一定是几个人乘车来挖的。他们定像发现新大陆似的,欣喜若狂,然后毫不客气地一扫而光。
我剜蒲公英不像别人那样蒸糕吃或蘸酱吃,而是择洗干净后晾干泡水喝,据说可消炎败火。《本草纲目》中对蒲公英这样记载:“女人乳痈肿,水煮汗饮及封之,立消。解食毒、散滞气、化热毒、消恶肿、结核、疗肿……乌须发、壮筋骨。白汁:涂恶刺、狐尿刺疮,即愈。”足见其药用价值之高。我不喝茶,就以此当茶吧。蒲公英晾晒干后,叶片还是淡青色。这自制的蒲公英茶,根叶一起整株泡上,泡少了呈浅黄色,泡多了颜色稍深,呈赭黄色,与一般的茶色无异,喝起来有浅浅的苦涩,还带一点点甜,没有其他异味。喝不了几杯就没有颜色了,于是再泡新的。不管怎么泡,它的味道都是清淡的,不像茶叶那样刺激神经。
那片蒲公英被人剜走后,我心有不甘。我相信,老家那片广袤的田野上一定有很多未被城里人发现的地方,一定还有更多的蒲公英在自由生长、悄然开放。果然,又一次回老家浇地时我竟随处可见长势喜人的蒲公英,不说别的,单路边就有很多。它有绿莹莹的叶子、黄灿灿的花朵,长长的花柄举着一把把小伞,有的花开得时间长了,变成了白色的绒球,带着轻盈的种子飘向远方。劳动间隙,我专拣那些长得敦实、叶片肥厚的剜,剜了两兜子,足够我用一年的了。
我一边剜一边琢磨,为什么今年的蒲公英比往年多呢?往年路边上很少见到整株的蒲公英,长得水灵的就更鲜见了。这皆因羊群太多,一会儿过来一队。几十只羊浩浩荡荡过去,扬起阵阵尘土,像扫荡似的,野菜野草刚露头儿就被吃光了。今年羊群出来的少了,据说多在家里圈养,因为村民知道,羊一放出来难免损害庄稼,都是庄稼人,损人利己总归是不道德的。乡人这一自觉的行动,也让我有更多的机会回老家剜菜了。我再也不用为无处剜野菜发愁了!
剜野菜也要回到老家,还是老家好,还是有老家好!我在心里这样感慨。幼时,野菜被当作充饥的食物;现在,又成了我养生的补品。老家的那片热土养育了我,及至人到中年,进了城,很多事还是想到老家,觉得还是老家的东西好、老家的人可靠,老家是我永远的后盾。可是,我又为老家做过什么呢?做不了什么而一味索取,如此“啃老”,不也是掠夺?想到这里,我又颇感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