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亮内心的灯盏
——读杨绛散文有感
杨绛先生辞世后,我怀着虔敬之心拜读了她的几部散文集。这位活了105岁的高寿作家,目睹了百年历史风雨,阅尽了世态万象,接触了杂七杂八的人物,饱尝人间辛酸,深感“人生实苦”。但她那颗柔软的悲悯之心未被磨灭,即使在黑白颠倒、人妖不分的运动中被批斗、被迫扫厕所、下放农场改造,她关注的依然是地位低下的小人物。
杨绛笔下的小人物皆为她家的佣人,单在《杂忆与杂写》中,就有老王、林奶奶、赵佩荣、阿福、阿灵、顺姐等。这些人各有特点,都命运多舛,杨绛对他们表达了深深的同情。
《老王》是初中教材中的文章,大家较为熟悉。我撇开一般语文教师的常规思路,撇开对教材精细的分析,撇开考试的范畴,对作者笔下的老王再略加解读。老王有辆破旧的人力三轮车,杨绛出门常坐老王的车;老王在送冰的时候,会顺便为杨绛捎去一块;一次,杨绛的丈夫钱钟书病了,老王用三轮车送他去医院;老王在生命的最后为杨绛家送来香油、鸡蛋,这是老王留给她的最后印象。
杨绛没写自己多么关照老王,只是把老王送冰时要求减半的运费给予全额,询问老王凭一辆三轮车能否维持生活,向与老王同院的老李打听老王的病情,但杨绛的善良以及对卑微者的尊重,老王能感觉出来。要不为什么老王会在临死前一天再次来到杨绛家,把他认为最好的东西送给她呢?他是觉得自己真不行了,也借机向这位好心人做最后的告别,表达特别的谢意。
杨绛遇见老王是解放初期,写这篇文章则是在1984年。30多年过去了,作者经历了政治运动,遇到了很多磨难,阅读了很多脸谱,多少物是人非皆成过眼烟云,而老王这个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小人物却依然清晰地在她眼前浮动。杨绛对老王已经仁至义尽,但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还铭记在心?大概杨绛觉得自己对老王的关心还不够,老王死了,杨绛深感不安,以至多年过后还受到良心的追问,正如文章的结尾所言:“那是一个幸运的人对一个不幸者的愧怍。”杨绛的善良跃然纸上。然而,有多少“幸运的人”能够看见众多的“不幸者”呢?即使看见了,是否给予了必要的帮助,对他们是否感到过“愧怍”呢?这恐怕值得很多人深思。
相比老王,顺姐的命运更为多舛。杨绛对顺姐的描述没有完整的细节,而是频频切换场景。顺姐在一次讨饭时进了一个大地主家做仆人,怀了地主的孩子。地主有一个女儿,顺姐称之为大小姐。解放后,顺姐被划成地主婆,后因病投奔大小姐。“文革”时,顺姐及大姨太、大小姐均被撵回老家,顺姐靠种地为生。“文革”结束后,顺姐回到北京,摘掉了地主婆的帽子,一切归于平静。
单看顺姐的这些经历,似乎也不足为奇,在那个复杂的社会背景下,谁又能左右自己?但共同的不幸之后,还有她自己的不幸,一些支离破碎的细节写得起起伏伏、动人心弦。杨绛最初结识顺姐是那年冬天,顺姐为3个家庭帮佣,杨绛是第一家。一大早,顺姐拿着冷馒头在冷风中边走边吃,她的午饭也是这样,直忙到把第三家的晚饭做好,才能回家吃剩饭,天天如此。那时,顺姐和大姨太、大小姐还在京城,大小姐对她心怀嫉恨,不仅将她挣的钱当作全家房租、水电、煤火、买菜的开销(剩余的归自己,还她手术时所借的债务),还时常折磨她,不让她睡觉,让她下跪,打她耳光,顺姐受尽了凌辱虐待。
顺姐的遭遇同样激起了杨绛的恻隐之心,她看不过顺姐“冷风里啃个干馒头当早饭”,让顺姐烤热了馒头就着自己家多余的粥、饭、菜吃,吃得热乎乎的,中午也是这样;听说顺姐打工挣钱多数用于家庭日常开支,顺姐也想攒点钱,杨绛就给她加了工资,节假日和热天开双倍工资;大小姐怀疑顺姐存私房钱,找到杨绛家盘问顺姐工资数额,杨绛拒绝回答;大小姐处心积虑企图把顺姐积攒的私房钱抠出来,编造理由上法院起诉顺姐,杨绛仔细询问了顺姐真实情况,为顺姐写诉状,帮助其打赢了官司。后来,顺姐不打工了,依然去她家串门。杨绛搬入新居后把顺姐接来同住,二人相处得如亲姐妹,哪里看得出是雇主和佣人之间的关系?
杨绛对社会底层的人物、受欺压的卑微者、没有依靠的无助者、受人冷落的傻呆痴愚(如阿福、阿灵),一概给予同情尊重,也深得受助者的信任和爱戴。林奶奶、顺姐都把存折交给她代为保管,烦心事也愿意跟她说,她帮着出主意。她和这些穷苦人心贴心,她愿意帮助他们,她是这些人的活菩萨。
杨绛先生的一生,正如她钟爱并翻译的英国诗人蓝德的诗中所言:“我和谁都不争,和谁争我都不屑;我爱大自然,其次就是艺术;我双手烤着生命之火取暖;火萎了,我也准备走了。”这正是她一生的写照。杨绛先生之所以活到105岁,或许正是因为内心有一盏与世无争的灯。这盏灯犹如一束明净柔和的佛光,照亮人世的暗礁,穿透人间的黑幕,探测人心的黑暗,让芸芸众生在旅途中感受到温暖和光明。杨先生走了,但她的精神将永传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