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煤油灯
小时候,乡村没通电,家家户户晚上都用煤油灯照明。庄户人俗称其为“火油灯”,光亮比萤火虫发出的光亮不了多少。多年后,家中已没有了煤油灯的身影。但在我心里,有一盏特殊的煤油灯,它一直亮着,指引我前行。
那是1969年初秋,我正在读高中。一天,我和同学们利用课余时间去校外西山沟里挖防空洞。完工后,我从垃圾堆里捡到了一盏用“民生”牌墨水瓶改制的煤油灯。放学后,我把煤油灯用报纸包好,装进书包,撒着欢儿跑回了20里外的家。
一进家门,我就从堂屋东墙的灯窝里摘下了家里的“老古董”煤油灯。接着,从油乎乎的灯瓶口提上用铁皮卷成的筷子头粗细的灯芯,把煤油倒进了捡来的煤油灯里,拧紧瓶盖,放进灯窝。
天刚黑,我划着火柴,点亮油灯,红红的灯光飘摇不定,黑黑的灯烟袅袅上升。我不时望向屋外,等待着在生产队干活还没收工的父母。我寻思:父母看到这盏新的煤油灯肯定会很高兴,说不定还会给我奖励呢!想着想着,一不留神,前额的头发被灯火烧着了,一股刺鼻的怪味直冲鼻腔。我赶紧开门开窗,透透气。
过了一会儿,父母收工回来了,一眼就看到了新换的煤油灯。父亲笑着问从哪儿买的,听我说是捡来的,立刻板起了脸,训斥道:“只要是公家的东西,不管有用没用,咱都不能往家里拿。明天,你赶快把煤油灯还给学校。”
父亲14岁参加八路军,15岁加入共产党,抗战时,身上留下了8块弹片。他一向公私分明,从不贪图公家一针一线。我红着脸,只好点头答应。那天,家里的气氛格外沉闷,晚饭时只听见筷子碰碗的声响。
饭后,母亲把煤油灯里的油重新倒了回去,再次点亮旧灯。她从村东小河里挖来细沙,装进捡来的煤油灯里,清除油垢;再用玉米皮蘸着金贵的面碱,擦净油灯内外,放在外窗台上晾干。第二天,母亲找出一块干净的手绢,把煤油灯包好,连同新出锅的发面火烧,一块儿装进了我的书包。
那一天的上学路格外漫长,书包里仿佛装着千斤巨石,我的两条腿也像灌了铅似的。到校后,我悄悄地把煤油灯放在教室后边的墙角里,每看它一眼,我心里就像针扎一样难受。终于,挨到星期六清理卫生,值日生把煤油灯“请”进了垃圾堆,事情总算过去了。
1970年,我高中毕业,被推荐为公社联中语文教师。那时,村里依然不通电。晚上,我就在玻璃罩子灯昏暗的光下备课,批改学生的作业。两年后,我参军入伍,过上了有电灯的生活。1974年秋天,村里买了发电机和柴油机,为近200户社员家里通上了电。从此,世世代代点煤油灯的村民实现了“电灯电话,灯头朝下”的梦想,煤油灯完成了照明的使命,悄悄退出了历史舞台。
27载军旅生涯一晃而过,我由一名正团级单位政委转业到中共党史研究部门任职。工作多年,我心里始终记着父亲的教诲,走正路,不眼红,不贪腐,问心无愧。
如今,父亲已经去世10年。但我心里的那盏煤油灯一直亮着,像父亲一直在注视着我、跟随着我。它永远定格,成为照亮我求学路和追梦路的长明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