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要戒烟了

在我的记忆里，吐着烟圈的父亲让我觉得无比亲切。现在，父亲要戒烟了。

父亲是个非常勤劳的人，无论生活多么苦累，从不言辛苦。小时候，有一年冬天，我和弟弟经常半夜口渴，只要我们迷迷糊糊喊一声“喝水”，父亲便会一骨碌爬起来，蹬上鞋子，就去给我们倒水。每次都是一边用水舀子和一只碗来回倒腾，一边用嘴吹着热腾腾的蒸汽。等水温合适入口的时候，便把我们轻轻地拉起来，喂我们喝水。我至今还记得那时候闭着眼睛“咕咚咕咚”喝水的情景，以及满肚子热乎乎的幸福感。后来，渐渐长大的我们才知道，等我们喝足了水再次进入梦乡，父亲却早已没了睡意。他悄悄披上衣服，去外面连通着卧室土炕的锅灶边，燃起一把火，往锅底下再续几根木柴；然后拿出装卷烟纸和烟丝的塑料袋子，卷上两根烟，夹到耳朵后面一根，用锅底的火点燃一根，静静地看着燃烧的火苗，抽着烟，开始盘算以后的日子。

记得在一个深秋的夜晚，刮着大风。母亲和我们姐弟俩都早早地钻进了被窝，迷迷糊糊正要入睡时，父亲从外面披着一身凉意进了屋。我们姐弟俩不约而同地探出脑袋问：“爸爸！你怎么才回来啊？”“孩子们，看爸爸给你们带来了什么？”“哇……是红枣！”望见父亲从衣兜里掏出的一大堆红枣，我们兴奋得一点睡意也没了，就抢着吃起来。母亲问父亲从哪里弄来的枣子，父亲说，今夜风很大，他就想起村里有一户人家有棵老枣树，枝丫探到了墙外，这么大风肯定会有枣子被刮落到地下，就趁月黑风高看看能否捡几个枣子回来。望着我们兴奋的吃相，父亲、母亲都开心地笑了。这时，父亲点起他那时最爱的“大丰收”香烟，坐在炕前的小板凳上，惬意地抽了起来。他笑眯眯地看着我们，不时吐出一个个悠长的烟圈。我从小爱吃枣儿，也爱看父亲吐烟圈，不知怎的，觉得那夜的枣儿最脆甜，那夜父亲的烟圈吐得最好看，让我感到无比亲切。

看着爸爸吞云吐雾的惬意表情，我竟然暗暗地对吸烟产生了兴趣。在一天放学后的傍晚，我便约了几个小伙伴，出去找可以当烟抽的东西。最后找到几段干枯的丝瓜藤，可把我们激动坏了！于是，几个人各分了一段，学着大人的样子，激动地点上吸了一口。“喀喀喀！……”一阵子浓烟呛得我差点喘不过气来，眼泪都被熏出来了。小伙伴们也试着抽了一口，都纷纷变了脸色，咳的咳，蹦的蹦。原来，这烟并不像我们想象得那么美味。虽然有了这次吸烟的经历，可我依然时不时地在父亲面前撒娇，争着给父亲点烟。盯着他的烟，我就想：父亲吸的烟是啥味道啊？有一天，我终于如愿以偿，父亲乐呵呵地让我吸了一口他刚点燃的烟。结果和上次偷着抽烟的感觉如出一辙，我被呛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农村的孩子，只要不是上学期间，都喜欢光着脚丫子满地跑。尤其是暑假里，再炎热的天气，也挡不住我们疯跑玩耍的脚步。经过多次与烫脚的地面亲密接触后，我们的脚底都起了痒痒的疙瘩，每到晚上就痒得难受，急得又抓又挠又跺脚。这时，为了不让我们把脚底抓破，父亲便会用点燃的烟头，近距离给我们烤脚底的疙瘩。这个法子还真管用，被烟烤得疼了，脚底便不那么痒了。从这以后，只要看见父亲抽烟，我和弟弟便争着让父亲给烤脚底板，被烟头烤得热乎乎、略带疼痛的感觉，竟让我们乐此不疲。父亲的烟，在我们心里有了一种“神奇”的力量。

踏着时光的脚步，我渐渐长大了，也慢慢理解了父亲和烟的感情。对于整天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父亲来说，劳作的间隙里，在田间地垄上蹲下身子，抽上一根烟，任思绪在轻烟萦绕中翻飞，算是难得的放松和思考的时间。虽然知道吸烟有害健康，但是我依然不忍心让父亲戒烟。如果不吸烟了，父亲该如何打发寂寥的时间呢……每次回家，我都要给父亲买一些烟，叮嘱他少抽烟，慢慢地抽，等我下次回来再给他买。我喜欢看到父亲嘴里抽着半截烟，耳朵后夹着一根烟，甩开膀子，俯身在绿油油的田野间耕种。我知道，勤劳的父亲深爱着他的土地、他的庄稼，这是属于他的战场，烟便是他最亲密的战友和伙伴。多少年过去了，父亲的黑发，也在烟雾缭绕中，由黑色渐渐变成了白色。父亲在烟雾中沉思的样子，成了我心底一道抹不去的风景；烟香袅袅的世界里，飘着父亲的惬意，也藏着他的忧伤……而今，60多岁的父亲因为气管不太好，经常咳嗽，他决心要戒烟了。可是，每当看到父亲落寞地搓弄着粗糙得像树皮一样的手，我的心里就酸酸的。如今，这双手不再夹烟，看上去竟有些不知所措了。

怀念小时候坐在父亲身旁，看他轻快地吐着烟圈的日子，看着他把曾经的理想浸在烟雾中，氤氲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