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你的时候很温暖

有时候，我常常会想：作为一名教师，我的职责是什么？使命是什么？我留给孩子们的又是什么？真的不需要什么豪言壮语，也不需要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我们只需用真心爱他、护他，成为他心底那一抹光亮，温暖他、照耀他、支撑他，就足够了，其他交给经历和生活。

那是1998年，我教一年级。放学的时候，正给孩子们强调着安全问题，突然发现窗外操场上，有四名小青年逛来逛去。当时，安保工作不像现在这样严格，学校里有家属院，谁都能随便出入。那段时间，不断有小孩子被拐卖的消息，学校也再三强调安全问题。我立刻就警觉起来，悄悄指着操场上四名明显是社会青年的大男孩，提醒孩子们：“待一会儿，大家出了校门，有家长来接的，一定跟家长走；家长不来接的，直接回家，路上不要和任何陌生人说话。”送队的时候，经过操场，走过那几个大男孩身边，我像老母鸡护小鸡一样紧紧盯着孩子们，前前后后巡查着。小孩子特别会察言观色，见我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他们一个个绷着小脸，特别安静，特别乖，走得飞快。没想到，那四名都留着小胡子的小青年竟然在队伍后边跟了上来。一个还大踏步地跑过来，冲着我就喊：“陈老师！”我诧异地一回头，他笑了，说：“陈老师，您不认得我了？”不等我回答，他就自报家门：“刘宜春！”我也笑了，说：“哎哟，怎么成了这样子？吓我一跳！”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招手让那三个同学过来。我一一喊出他们的名字——李玉林、张松、刘涛。四个高出我半头的男孩子一起向我鞠躬、问好。

这四个孩子是我教的第二届毕业班的学生。刘宜春从小就是“大块头”，成绩很差。除了贪玩，倒是没有其他恶习。但就这一个贪玩的毛病就够我头疼的了。记得那年毕业考试前，6月底，天正热的时候，这四个孩子一起逃学到西苇水库玩去了。水库离学校八九里地，他们跑着去、跑着回，这一来一去就是大半天。那时，电话不像现在这样方便，我既联系不上家长，又没有其他办法，急得要命。下午3点多，我正上着课时，他们回来了，气喘吁吁地站在教室门口，个个一身泥、一身水，汗水顺着头发梢淌下来。人安全回来了就好。我长出了一口气，但心里的气并没有消。我装作没看见他们，仍然不紧不慢地讲着课。等把试卷讲完，我才喊他们进教室，声音不高，但非常严厉。那天，我狠狠地批评了他们，批评他们对自己的生命不负责任，对父母不负责任，对老师的教诲、同学们的关心不懂得理解和珍惜。我布置他们当天晚上写检查，第二天和家长一起来学校，让他们当着家长和同学们的面保证再也不去水库玩耍。这是我处理学生声势最大、最严厉的一次。

我问刘宜春：“你还记得这件事儿吗？”四个大男孩抢着说：“记得，记得！老师，我们怎么能不记得呢！”

刘宜春说：“我长到15岁，真是从那一天才开始懂事儿的。我家里兄妹三人，我是老大。爸妈每天在市场里起早贪黑地卖菜，他们累极了或者在外边受了委屈，有时就会骂我；如果我惹了事儿，他们就发狠说：‘养你这么大，真是养了个白眼狼，还不如死了的好！’”刘宜春说着，眼圈就红了。他说，“老师，我那时候也是小，从来不懂得体谅爸妈。他们也把我打皮了、骂皮了，我就觉得，反正我怎样也没人管，自己想咋样就咋样了。一直到您那次狠狠地训我们。我还记得，您当时点着我的名字说：‘刘宜春，你想想，你爸爸每天早上4点多，天不亮就骑车赶到乡下去收菜，苦不苦？！你妈妈，大冬天水里都是冰碴子，她一整天给人杀鱼，手都冻出疮来，苦不苦？！他们累死累活一整天，晚上回家再晚，也要给你做顿好点的饭，让你吃饱、吃舒坦。你想过你爸妈为的谁吗？他们养你这么大容易吗？’陈老师，您当时说着，声音都哽咽了，咱班很多女生都哭了。我不知道你咋对我们家的情况了解得那么清楚，但每一句话都戳到我心上。那是我第一次因为挨训流泪。我当时觉得，自己真的太不懂事了，太不配做爸妈的儿子、做您的学生了。”刘宜春说着，笑着，眼里又泛起了泪花。他说，“其实，我们四个早就想来看看您呢！就是觉得我们学习不好，没考上大学，不好意思来见您。”

我说：“作为老师，看到你们健康、平安，就很满足了，不一定非考上大学。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人生，只要你在自己的位置上，在自己的工作和生活中，能够负起责任，努力做到最好就行了。”四个孩子都努力点头，我说，“还是像那次你们逃学去西苇水库玩一样，要时刻记着对自己的生命负责，对父母负责。你心里有责任了，生活也有目标、有干劲儿，不至于觉得迷惘、空虚。”

刘宜春道：“陈老师，您总是能看到我们心里。我们四个人今年从技校毕业，正在联系工作。就是觉得前途有些渺茫，所以想来找您聊聊天。您这一说，我们心里又有底儿了！”

那天，四个即将步入社会的大男孩儿和我聊了很多、很多，也勾起了我对往事的许多回忆。在刘宜春身上，还发生过一件事。还是那个夏天的一个下午，刚刚上课，校长就派人叫我，说是我班的孩子摔伤，被送到急救中心了，让我赶快过去。好在急救中心离学校不远，我骑自行车十几分钟就赶到了。摔伤的是刘宜春，他正在急救室门口坐着，衣袖烂了，耷拉下来，满身是血。原来，他骑自行车上学时，一手握着车把，一只胳膊夹着一块玻璃。当时，学校规定，损坏了公物要照价赔偿。刘宜春砸坏了教室的一块玻璃，就自作主张自己划了一块。没承想，过路口时，一个急刹车摔倒了，玻璃划烂了袖子，划伤了半条胳膊。第一次见这样血淋淋的场面，我一下子被吓蒙了，心疼地流下泪来。医生说：“你是他的老师？赶快去交钱，得缝合。”幸好，我从学校出来时，找同事借了钱。交上钱，进了急诊室。缝合的时候，我一眼都不敢看，只紧紧地攥住刘宜春的手。刘宜春很勇敢，反倒安慰我说：“没事儿，老师，不疼！”

缝合完，打了破伤风针，我领他到洗手池，帮他洗干净胳膊和手上的血，又把划烂的衬衫给他脱下扔掉，血腥味让我整个人几乎要窒息过去。我用自行车推他回家，路上问他：“出了事儿为啥不先找爸爸妈妈？”他说：“我怕他们会打我。”我说：“怎么会呢？！爸妈是最爱你的。看你流血，吃苦受罪，老师都这么心疼你，何况你爸妈！”他低着头不说话，我又再三叮嘱他：“以后，这样危险的事儿再也不要做了。想想当时的场面多可怕啊！在大马路上，万一后边再来一辆车，你不就没命了吗？以后做什么事儿，先想想安全问题，要学会保护自己，珍惜生命。”那天，聊起这件事，刘宜春还说：“陈老师，您说奇怪不，虽然您常常批评我，但莫名地我却特别信任您，出了事儿第一个就想到您，觉得您比我爸妈还亲。”刘涛道：“还不是因为陈老师平时对咱很好，咱再犯错，也从来不打不骂咱！”一句话说得我们都笑了。

送他们出校门的时候，看着他们唇上留的小胡须，我开玩笑地说：“你们虽然淘了点儿，但在我心里，一直都是淳朴善良的好孩子。人的内心重要，外在同样重要啊！所以，把那撇小胡子剃了吧！”四个孩子都笑了起来。李玉林说：“我们刚才还嘀咕呢，说陈老师咋不说咱啊。哈哈哈！”张松道：“您放心吧！老师，我们回家就剃掉，保证做到内外一致！”

目送着四个孩子走远，看他们又挥手又抱拳地表示着不舍和感谢，我的内心满溢着感动的潮水。当年，不意间播下的种子，竟然在孩子们心中生根发芽。那本就是一点微光，没想到，却照亮了孩子们的人生。他们感恩着老师，却没有想过，他们的成长，带给我的是多大的欢喜和骄傲。

《陪伴你一程 温暖你一生》（22）

作者介绍：

陈桂珍，市特级教师，山东省语文学科教学能手，山东省艺术研究中心副研究员,山东省吟诵普查省直采录组成员，山东省写作学会会员，期刊《新锐作文》特约撰稿人，如意盘扣非遗传承人；长期工作在小学语文和传统文化教学第一线，专注于教育教学研究，有40多篇散文、通讯报道、教育教学论文在《中国教育报》《山东教育报》《小学语文》《山东教育》《读者》等报刊发表；编著有《让孩子着迷的经典唐诗》《让孩子着迷的经典宋词》《古籍里的中国故事》以及《知行合小古文阅读特训》（四册）等书籍。其新著——教育教学随笔《陪伴你一程，温暖你一生》对班级管理、家庭教育、阅读指导、学困生转化、古诗词吟诵、非遗传承等多有涉及，给读者启示良多。热心公益，作《古典诗词的正确打开方式》《走近诗仙李白》等报告多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