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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东教育报杏坛 蒙在鼓中,破茧成蝶 诗语情怀 奶奶为了我上学 过年还得回老家

第8版:杏坛
三十而立    守正创新
杏坛
08
【非常叙事】

过年还得回老家

□ 韦清

母亲在世时,回老家过年自然没得说;母亲去世后,我依然回老家过年,这很难用惯性来解释。

有几年回家,吃的、穿的、用的,大包、小包,手提袋、编织袋、行李箱,洗衣机、电视机都带上,得塞满一辆面包车。年关找车不方便,得事先打招呼。好歹将一大摊子连人带物运回老家,我对司机朋友千恩万谢;返回小城时,依然少不了这些程序。过一个年等于搬一回家。

看起来够麻烦的,实际上也确实麻烦。但过年非同寻常,母亲自从进了腊月门就天天盼,回家是必须的。再麻烦,也不能嫌烦。有几年,我们下了很大的决心,只带吃的、穿的,其他从简,相对轻松了些。

陪母亲过年的,除了我们一家,还有大哥嫂子。他们老来搭伴,无儿无女。我们聚在一起,有老人,有孩子,我和妻子尚处于中年,哥嫂渐入晚景,组成了一个较为完整的中国式大家庭。大家忙忙活活,说说笑笑,把年炒得热气腾腾。

母亲去世那年,我无心再回家过年。我到小城后,母亲搬进我的老屋居住,这个家更多的时候是她一个人的。多年来,这个小院里留下了她太多的身影。她的咳嗽,她的呼吸,她的气味,她的梦呓,她的自言自语,她病中的呻吟,融入每个角角落落。回到老家,睹物思人,念及往昔,悲情难抑,何以忍受?还是不回的好。

这样想着,内心还是纠结:大哥和嫂子怎么过年?两个人多么孤单寂寞!年货准备得怎么样了……一堆乱麻缠在心头。年前,我还得回家看看他们,顺便带些年货。未见大哥之前,我还是先到老院看看。我已数月没回来了,一定满院蒿草,满目荒凉。但打开院门,只见院里打扫得干干净净,器物摆放得整齐有序,屋内的家具也擦拭得光洁如新,桌子上还换上了新桌布;床头也贴上了新年画,摸摸床上的被褥,也像刚晒过的,扑面而来的是阳光的味道;“憋来气”炉子上架起了银亮的新烟囱,旁边簸箕里备下了山西大同的煤块;饭屋里的案板、笊篱、盖垫、轴子、锅碗瓢盆等也都刷洗一新……眼前的景象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平心而论,大哥不是个仔细人。但这些活他却干得很仔细,他一定下了很多功夫,也费了不少心思。大哥的用意已经很明白了。看到这些,我心头一热——过年还得回老家!

如此过了几年,我们也买了车,回家方便多了。妻子却另有抱怨:“买这买那,搬运倒腾不说,老家整年都不怎么住人,不动烟火,冷屋子冷炕头的,摸哪里都是冰凉的。不如,把哥嫂接到小城,在我们这里过年。”妻子说的也是实情。但哥嫂喂着一群羊,大过年的,托付给谁?无人看管,羊饿得咩咩叫,拱墙踢地,扰得四邻不安,成何体统?妻子遂又生一计:“要不我们年初一吃完早饭回家,半个小时就到了,围着村子拜拜年。中午,在大哥家吃顿饭。反正过年也就是这么回事,没忘记有个老家就行了。”

在老家过年,也就是在老屋里住两宿,陪着哥嫂吃顿饭,拉拉家常;年初一早晨,围村转一圈,到辈分高、年龄大的人家拜拜年,与父老乡亲碰碰头、见见面,问声好。这既是乡间的礼节,又是内心的真诚。看着那些寿星耳聪目明、红光满面、精神矍铄,攥着你的手迟迟不肯撒开,又递烟又敬茶又留饭,那种热情实在令人激动!我为他们祝福,也为他们欢喜。这是一个专门祝福的日子,所有的事都放下,唯一的事就是问候、贺岁、拜年。这样的场面,这样的氛围,这样的情分,城里是不可能有的。城里人除了比平时多打几个电话、多发几条微信、多发几个红包,除了放慢节奏、吃喝休闲,别的什么也没有。随着各地城区全面禁放烟花爆竹,年过得更是不声不响、无滋无味、稀里糊涂。

过年还是得回老家。

在老家,尽管过年的礼节逐渐简化,年味也逐渐淡化,但核心的东西还得有。譬如拜年,小伙子们对街坊邻居拜年多半是打招呼、问好,若要摆出作揖磕头的架势,人家是赶紧伸手劝住的;对自家长辈则是实实在在地把头磕在地上,长辈也不出手拉住,但话还是有的:“快起来吧,孩子!都什么年代了, 还非得把头磕在地上。到明年可千万别磕了啊。”其实,到了明年,他们还是盼着晚辈们给他磕头的。这是他们的高光时刻,是难得的享受;在年轻人心中,也一次次埋下了尊老孝亲的种子,这比任何教科书的教化印象都要深。

过年是辞旧迎新,处处有新气象,人人有新风貌,但怀旧的意味也很浓厚。除夕夜,家家户户的八仙桌上,不仅摆着丰盛的年夜饭,还摆着列祖列宗的牌位(或大幅照片)、各种熟肉及水果、点心等颜色鲜艳的供品(特别讲究的,还在庭院里摆一桌子鸡鸭鱼肉,那是供奉老天的——乡下人用这种方式感恩上苍一年来的眷顾,使一家老小平平安安)。开饭前,一家人围桌团坐,对着仙逝的前辈们,心怀虔诚,敬香焚纸,追思怀远,梳理来宗,历数往事,回忆他们的音容笑貌、言谈举止。这又何尝不是一堂生动的家史家规课呢?

乡间过年的习俗,就是以老人为中心,这是千年不易的主题。双亲过世的,兄弟姐妹在各自的小家过年;等儿女长大,结婚生子,聚拢来的晚辈越来越多,直至把自己过成老人,形成新一轮家族聚集团体。过年就是以老人为圆心的团圆、守候、贺岁,年夜饭也就有了更多情味。

这几年,闺女出嫁后,儿子也长大了。眼看春节临近,我问儿子:“今年在哪里过?”他毫不犹豫地说:“回老家!在这里过多没意思。”没想到,这个从牙牙学语就移居小城的小家伙儿,回老家过年的愿望比我还强烈。何况还有哥嫂的期盼,还有那些值得问候祝福的高寿老人,还有那个默默等候的村子——那个村子比所有老人都更急切地盼着所有外出的漂泊者回去过年,一个也不能少。

过年还真得回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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