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里,煮一杯香茶
老家的茶叶不多,一季采下来顶多卖千八百块钱。从年前起,母亲就在我耳边唠叨茶叶的事,猜想今年茶的长势、茶的价格,说不知道请人清除茶蔸的事办妥了没有。
今年的雨水格外多,一个正月都没停过。茶山上的人都知道,这样的天气,茶质会差些,缺了阳光,茶的味道就淡了许多。别说茶,就是人一个月不见阳光,精气神也会大打折扣。
每年3月是母亲最开心的时候。
天刚蒙蒙亮,母亲就背着背篓上山采茶了。她得趁太阳不大毒的时候尽量多干些活儿。正午的太阳毒,不仅人受不了,就是茶叶也经不住晒。晒蔫了的茶叶不鲜,也不压秤,卖不出好价钱。所以,老家人采茶就靠一天中的早、晚两头,晨露晶莹地在枝头摇曳,养眼、养心还跟手。即便这样,那些鲜嫩嫩的小芽苞一天能采个一两斤就很不错了。
母亲年纪大了,手早已没有年轻时那么灵便,那么小的芽苞采着采着就从手指缝里掉到地上了,一天下来采个一斤或半斤是常有的事。这几年,生活好了,并不指望卖茶叶的钱称盐买油过日子,所以,采多采少都行,他们看重的是采了。采了,地就不会荒,来年,茶照样生机勃勃地长在山坡上。
父亲虽说不采茶,却爱喝茶。晚上收了工,他常执一个陶瓷小茶罐,把罐底放在火塘的柴火上烤。待到烤得滚烫,便把整好的新茶放在罐里轻轻簸动,直到簸得有了焦香味儿,才把火塘上炊壶的开水滋儿的一声倒进去,把茶罐煨进柴火灰里。不一会儿,茶味儿就喷香喷香地跑满了一屋。
老家把这种茶叫作“罐儿茶”。罐儿茶算得上工夫茶,工序不多不少,火候不大不小,手法不轻不重,茶味儿才正。也有极讲究的泡法,即取了头年储存的梅花雪,柴火以栎柴加松毛橘子皮,茶叶不能像现在的芽茶,以长出两三片的为好,既不嫩也不老,团在鼻尖闻,有一股阳光的味道。
父亲知道我们怕酽茶,喝完第一道,掺了水,才找来几个杯子,大人小孩一人一杯。他是在分享春天的成果,也是在消除劳作一天后的疲乏。亲情在茶杯里荡漾,我们的小脸在火塘里开成了父母心中一朵一朵的花。
久而久之,我也学会了泡罐儿茶。收了工,母亲做饭,父亲喂牛,我就生火泡茶。我学着父亲的样子,把一罐茶泡得有了滋味。
后来,不论春夏秋冬,只要我在家,父母晚上收工回来的时候,总有一杯热气腾腾的茶在桌上放着。
不知谁说过,晚霞里,煮一杯香茶,一杯敬父母,一杯亲夕阳。说得真好!如今,父母年事已高,田间地头有时就只是个牵挂,那一地的春茶也多半是个念想。但是,在城里居住的日子里,我仍然会泡上一杯香茶,端到父母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