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阑珊
孩提时的乡村,几乎所有的人家都用煤油灯照明。记得家里用的煤油灯都是父亲制作的。煤油灯制作很简单:找一个墨水瓶或医用小药瓶,先剪一个圆形的薄铁片做灯盖,再剪一块长条形状的铁皮卷成直径约半厘米的细细的圆筒做灯杆,在灯盖中间凿一个大小适宜的洞,使灯杆嵌入灯盖,穿上棉线或烧纸做灯芯,然后在瓶里灌入几毛钱一斤的煤油,一盏能够照亮农家生活和农村孩子人生历程的煤油灯就诞生了。煤油要到公社驻地的供销社去买,一斤煤油可以用大半年时间。火苗在微风中忽暗忽明,淡淡的灯光只能照亮小小的一角。说实在的,煤油灯比萤火虫的光亮不了多少。
我从小就喜欢读书。白天是没有空的,除了上学读书之外,放学后,我还要下地割草,送到生产队的牛棚里去喂牛换工分,或者是扛着小洋镐上山采远志、地黄之类的草药,到收购站换点零钱,买上学用的笔墨纸张和课外读物。我看书都是在全家吃完晚饭之后,其他人都到大门外的街上和左邻右舍一起乘凉的时候。好劳动的母亲收拾好厨房也是不出门纳凉的,她先用清凉的井水冲一冲凉,然后就点上那盏自制的煤油灯,放到织布机旁。母亲蹬上织布机稳稳地坐下后,随着两只小脚此起彼伏,她一只手穿梭,一只手使劲猛拉织布机的杼,织布机就发出有节奏的“哐、哐”声。伴随着单调而富有节奏的织布机声,我也借着昏黄而温暖的煤油灯的光亮,贪婪地“咀嚼”当时能够找到的《高玉宝》《渔岛怒潮》《难忘的战斗》《大刀记》等小说。记得有一次,我用卖草药的钱买回了一本《难忘的战斗》。吃过晚饭后,没等母亲洗刷完餐具,我就急忙点上了那盏小油灯读了起来。我被小说里的故事和英雄人物吸引,母亲什么时候进来开始织布的,我都浑然不觉。大概到了后半夜,织布机声忽然停下了,母亲轻轻地叫我:“孩子,等明晚再接着看吧!别累坏了眼睛,明天还要上学呢!”我揉了揉疲惫的双眼,还想看完,母亲过来把小煤油灯端走了,我只好去睡觉了。第二天早上我起床后,一家人都看着我笑,我忙问怎么了,母亲笑着点着我的脑袋说:“快去照照镜子!”我急忙走到镜子前一照,哈哈,原来,我额头上的一小缕头发被烧卷了,两个鼻孔眼儿全让煤油灯的烟熏黑了。
上世纪70年代中期,电力职工把电线架到了我们村的村头,也架到了我的家门口。我家也请电工师傅安装了电灯。试灯那天,一群孩子围着大人,屋子里挤满了看稀罕的人,电灯就像正月十五的焰火突然照亮夜空,院内顿时一片欢腾。看到电灯给生活带来了极大方便,还提高了生活品位,乡亲们纷纷抛弃煤油灯,拉电线,用上电灯。虽然灯泡只有8瓦或者15瓦,电有时也不正常,但是我看书再也不会熏黑鼻孔眼儿了。
上世纪80年代初期,我考入泰山脚下的一所大学,大学教室里虽然灯火通明,但学校为了省电,规定晚上10点教学楼统一停电,由传达室的看门老头儿准时拉闸。每当教学楼一团漆黑,绝大多数同学都在高喊着“老头,来电!老头,来电”的战歌,摸索着离开教学楼之后,我就和几位同学,各自点燃了早已准备好的红的或者白的蜡烛,又都各自遨游于书海,或者是默默地笔耕。
在没有电灯的1000多个夜晚,我伴随着这朦胧而温暖的烛光,伴随着同窗的另一盏小蜡烛,度过了充满幻想、苦涩又甜蜜的时光,并收获了一本被我称为《烛下集》的油印诗集。
后来,我的居住条件也芝麻开花节节高。先由旧瓦房搬进了楼房,又由小楼房搬进了大楼房。最近这次搬家装修时,我还特意请了一位工程师陪我去了一家大型专业灯具市场,精心设计了灯的样式,一室一景,室室不同,客厅,餐厅,主卧和母亲、女儿的卧室等所有房间,都根据自己的喜好和装修风格点缀灯饰,吊灯、筒灯、壁灯、台灯、床头灯,把家里点缀得星光灿烂、漂漂亮亮。逢年过节,家人团聚,所有的灯都打开,火树银花,满屋生辉,好不舒畅。灯亮了,我看书的劲头更大了,虽然工作、杂务、交际之事繁多,但只要晚上有时间,我都会打开书桌上的台灯,在明亮的灯光下看书笔耕,继续我的文学之梦。
耕读之余,我的眼前经常会飘忽起那煤油灯和小蜡烛燃起的火苗。我们带着煤油灯和小蜡烛苦涩而温馨的记忆走入了光明的今天,还将带着它走向更加辉煌的明天!
(作者系原济南市作家协会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