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除夕的黄昏照亮

除夕的黄昏是一年中最值得期待的时光。它是旧年的最后一段光阴，也是新年的前奏。劳碌了一年的人们，无论身在何处，只要赶在除夕傍晚回家，就是赶上了年。这个时刻，家家户户马上要照庭了。

照庭是我家乡的旧俗。在除夕的黄昏，天似黑非黑之时，齐齐整整的一家人聚在自家大门口，点亮一堆篝火，就着火焰放鞭炮。这堆熊熊之火一年一燃。它有备而来，燃烧在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地点，有特定的意义。燃烧物是早就备好的谷草。

9月里收谷子的时候，母亲会用心地把长势茂盛的谷秆留出一捆，晒透，收好，放在院子的南棚里，提醒家人：“这捆别动！”是，它有大用处。其他谷草早就铡碎喂了老牛，或当了柴火烧在炉底，这捆谷草受到全家人的特殊保护，散发出阳光的香气、草木的气息，静候在角落里。为什么不是高粱秸、玉米秸或茅草呢？老人说，这是祖上传下来的，谁也说不清。当初照庭的时候没别的可选，就地取材，顺手用了谷草。

进了腊月门，那些离开了故土的人陆续回来。有携家带口赶回来的，有做买卖、常年奔波在大小商城里的，有在省城开药铺的，连常年在煤矿上看门的老人都请假回来了，顺便给孙子捎回一包糖果和一个小灯笼。

总之，四散在各处的乡人都回来了。人全了，照庭可以开始了。

除夕的黄昏终于来临。不能太早，也不能太晚，天刚擦黑时正好。地点是自家大门外，有时候是自己胡同口，有时是自家的街头——到底是哪里，由自家的传统而定。家里人都到齐了，小孩子迫不及待地穿上了新衣裳，也许还挑着个小灯笼，也许还随处扔个摔炮，冷不丁吓人一跳。大过年的，你又不能恼火——总之，人到齐了，热热闹闹，该点火了。

那捆等候已久的谷秆被抱来，立在中央。我们不用打火机而是用燃着的香去点燃它。秆草茂盛的叶片修长易燃，一点就着。这时候，黄昏也深了，夜幕降临了，大火烧起来了。此刻，你左右看看吧，邻居们的谷秆也已经摆正放好，正由家里的大儿子点燃。火光映红了大人孩子微笑的脸庞，谷秆噼噼啪啪作响，烟雾的气味飘散开来。这真有年的滋味、年的样子啊！你抬眼望向远处，长街上一堆火连一堆火，整条街亮如白昼，欢声笑语不断。有的孩子趁机把拆零了的鞭炮扔进火里，“噼啪噼啪”的声音炸裂开来，有时还能炸起草木灰的碎屑。你再想想吧：整个村子都是如此，邻村也是如此，邻村的邻村也是如此；去年如此，今年如此，年年如此。普天同庆，辞旧迎新。

秆草快烧完了。主人会拿着烧柴棒把灰烬划向两边，最后形成一条弧线，把自家大门包围起来——这正是照庭传说中的作用：祭祀、驱邪。而在我看来，它的作用更是祈愿。乡亲们的说法就是，老百姓别无所求，求的就是个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国泰民安。

这照亮除夕黄昏的火光，照暖了人心，也照亮了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