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 待 青 绿

明明白白地感受到春天来了，始于千米之外的那片杨树，和杨树顶上的鸟巢。

冬天里的白杨是黑干峭瘦的，北风借着霜的气势把干黄的树叶捋了个干净，留下悬挂在树梢的鸟巢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站在窗前向南展望，一片枯黑的瘦枝丫里点缀着几个黝黑的鸟巢，更显出白杨的寂寥和萧瑟。

忽一日，那片枯黑好像一夜之间褪去了颜色，像墨染的布衣多次浸泡后剩下的底色，成了淡淡的青黑色，又在散淡清亮的阳光熏染里，渐渐地变成了青灰色。不几日，再望去，那片青灰，在高远的天和云的照拂中，在松与冬青的衬托里，竟然又变幻成灰绿。就像一幅山水画，本就是青绿的底色，却覆了轻淡的一层灰，而那些灰色掩盖之下的青绿，却要势不可挡喷薄而出。

终于见到了鸟儿在鸟巢中飞进飞出。我不知道大雪覆盖或者狂风肆虐家园时，鸟儿们躲去了哪里，只为此时的鸟儿们庆幸，严寒褪去了，春风吹来了，阳光柔软了，枝干泛青了；再过一个节气，树叶就要吐芽了；跨过清明，蔚蔚荻荻的青绿就会挂满枝丫、围满小区、蔓延城市。鸟儿们有的是富足安康的日子，有的是筑巢繁衍的空间。

小河是从哪一天开始醒来的呢？冬天的小河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孩子们赖在长长的冰河里，滑冰、踢球、溜滑板、挖冰块、追逐、奔跑。如果摔倒了，正好顺势在冰床上卧一会儿，任大人们呵斥甚至硬拽，只管嬉皮笑脸地不起来。

立春时节一到，寒意未褪的北风仍然摩擦得人脸皮微疼，小河的冰却在悄然解封了。先是冰层变得薄起来，能隐隐看到冰层底下一簇簇红红的鲤鱼，每一条比大人的指头都长都粗，聚在一起，这里一簇，那里一簇，像凝固了的红莲压在了玻璃板下，有蒲团大小。这一簇簇的“红莲”也不是绝对固定的，如果你有超强的耐心盯上半天，“红莲”的每个叶瓣又有位置上的细微变化。

又过几日，北风又褪去一些嚣张，虽然南风还没来，但成群的鸟儿叽叽喳喳地聊着天来了。它们先是在冰上跳跳、走走、啄啄、叽叽咕咕，和一冬天没见面的小河打个招呼，然后扑棱棱飞到河边的草坪上，用尖硬的喙在草根和泥土里翻捡。这时的冰已经是半开了，像孩子早上起来半睁半开的眼睛，一边是水波盈盈，一边是晶帘覆盖。冰与水的交界处薄薄的、脆脆的、亮亮的，像铁匠锤下薄薄的刀片。水在风的催动下一层层漫上来，冰与水，水与冰，在交融中慢慢化为一体。当处于背阴处的最后一段冰融进水的怀抱，盈盈成一河春水，在微风里圈圈点点波光粼粼。那些一簇簇的“红莲”早就散开了，挣脱了冰的禁锢的鱼儿们，结成大的队伍毫无章法地从东向西，再从西向东，有顽童拿了面包整个儿扔下水，几十尾鱼就一股脑儿地围过来，扬起片片白的水花，咂得嘴巴子吱吱地响，毫不顾及一点儿形象。

“律回岁晚冰霜少，春到人间草木知。便觉眼前生意满，东风吹水绿参差。”

草坪里的草多半还是干枯的，只在光照充足或者积雪丰沛的局部有了隐隐的绿意。沿河两边长长的草坪，远远望去还是一大片灰白，但假如你蹲下来，假如你伸出手指在草的根部划拉一下，你会闻到青草合着泥土的清新气味，你会看到一片灰白之下，那些在严寒中，在风霜雨雪中积蓄了一冬能量的草木，早已生机勃勃、蓄势待发。已是“阳春布德泽”，已是“万物生光辉”，“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的景象还会远吗？

柳树却是悄悄地冒出新芽了，那青黄的芽儿咕嘟着嘴，像刚出生的婴儿般娇嫩无比，又像三岁顽童懵懵懂懂探头探脑。细长的柳丝曼妙地舞着，像初长的少女，又像历经世事的大家闺秀，又羞涩，又从容，又婀娜。一些不甘寂寞的柳丝垂到河里，枝尖点着春水，惹起圈圈涟漪，春水荡着枝尖，激起细微飞沫。三五只黄鹂追逐着飞落柳丝，啁啁脆鸣声将抱着枝尖细嗅的小鱼们惊得四散。三里长河的两边多的是垂柳，站在桥上展望，近看每棵树像是艺术家披了青黄的头发，远望就像一河两岸的瀑布，一河两岸黄绿的瀑布。

小区里多的是大棵的桃树，像是一夜之间凸满了骨朵。立春那天，我去看过，每棵桃树还都是黑干黑干的，枝条上凸出来的一点点也还干干瘪瘪。雨水那天，我再去看，桃树的树干竟然成了灰色，皴裂的树皮像刚刚醒来，刚刚有了蒙蒙的绿的意识。枝条也柔软起来，骨朵儿也润泽起来，都萌萌的，一副“南风不来，我不睡醒”的样子，在略微料峭的风里，暗暗蓄积了力量较着劲儿。离惊蛰还有３天时，我沿小河走过，突然就被满树的桃花骨朵儿晃了眼。那满枝满丫的骨朵儿，微启了粉唇，半睁了明眸，欲开未开，欲说还休。暗红的萼托着淡粉的苞，像一个粉粉嫩嫩的婴儿戴了中国红的小肚兜，刚刚从熟睡中醒来，迷迷瞪瞪地微微张开眼睛四下里张望。

我知道，三月的风未来，桃花们还在等待。说不定哪一天，南来的风从从容容地赶来，在枝头温柔地笑着，那些等待了一冬的花骨朵们，“噗”的一声就绽放了满树的华丽，绽放在春风的笑里，笑着春风，笑着自己。

青绿，就要来了吗？

忽如一夜，南风徐徐而来，如果细密的小雨也来，那时，春风吹拂，春雨淅淅，春草茂盛，春花盛开，巍巍高山，层峦叠嶂，苍茫绵延，青色山峰灵动俊美缥缈如仙，荡荡江海绿水滔滔，山村田舍葱茏盎然。古老的中国，生机勃勃，欣欣向荣，天人合一，万物共生！

只此青绿。

只待青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