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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东教育报杏坛 远志 诗语情怀 一樽细雨酹清明 百脉泉 金红的麦香兰 不善言爱的父亲

第8版:杏坛
三十而立    守正创新
杏坛
08
【杏坛随笔】

远志

□ 宋俊忠

幼时,我虽然与远志结下了不解之缘,每每见到它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激动,但是并不知道它有这么多的药用功效。唯一知道的用途是把它从山上采回来,剥下根部的皮晒干,然后送到公社驻地的收购站,能换回上学用的本子和铅笔、圆珠笔之类的东西。

当年,我家境贫寒,一家七口人的生活全靠父亲单薄的肩膀支撑。由于没钱,大姐上完小学便不能继续升学了,在生产队里当了一朵“向阳花”,干一些辅助性的农活,挣些工分,以解家中年年缺粮的困境。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上小学时就知道家中困难,所以从来不跟父母要钱买这买那。我那时候用的本子都是哥哥姐姐用完以后给我的,我又用反面写字、做作业。老师曾经多次对我说让我用新的作业本,尽管我从不违背老师的话,但唯有这件事没有听老师的。直到现在,我还一直以此事为憾。记得那是上小学三年级,我还不满10岁的时候,老师再一次提出让我换新的作业本。出于自尊心,我这次下定决心听老师的。我恳求老师说:“老师,请您让我先用着这个,半个月后我一定换新的。”话是说出去了,可是怎么换呢?想来想去,都没有好办法。向父母要,不可能;去借,甚至去偷,也都不可能,家家户户都穷,借与偷都找不到地方。

这时,贴在村中心小商店门口的一张告示帮了我的大忙。告示上说,公社采购站大量收购蝎子、土元(俗称土鳖子)、远志等中草药。蝎子蛰人,我年龄小,不敢逮。土鳖子需要在晚上打着手电筒顺着墙根抓,我哪有钱去买手电筒呢?我只有上山采远志这一条路了。

于是,当天下午放学后,我放下书包,喝了一大碗凉水,就扛起小洋镐,挎上竹篮子上南山了。初次上山,没有经验,只是凭母亲给我说的,远志叶子长得像槐树叶子,比槐树叶子小,开着小紫花。我找了约有半个小时,终于在一个大斜坡上发现了一棵。我急忙跑过去,放下竹篮子,抡起小洋镐刨了下去。刨了足有十几下,我把它周围的土和碎石都刨得疏松了,然后小心翼翼地用两只手把土和石头扒开。呀!这么粗大的远志啊!我惊喜地发现,这棵远志差不多有我的小手指那么粗,向下还很长。我又用小洋镐刨了几下,还不到头儿,只好用手轻轻地把它拔了下来。嘿,足有一尺多长。当时,我那个高兴劲儿就甭提了。

等跑遍了大半个南山头儿,我的小竹篮里已经有半篮子远志了。太阳渐渐地失去光泽,缓缓地向西天坠去,我的手上也已被磨出好几个血泡。虽然手上火辣辣地钻心地疼痛,我仍然哼着小调欢快地下山了。

回到家里时,正好母亲也从生产队里干活回来了。她见我采了这么多远志,一把把我搂在怀里,夸了我几句后,又心疼我脚上的鞋子跑烂了。我家那时候因为小孩子多,鞋子做不过来。我就跟母亲说,以后上山采药不穿鞋子了。

吃过晚饭后,借着明亮的月光,我搬出一个小凳子,在北屋门口的捶布石上开始一棵一棵地剥远志的皮。剥远志不像刨远志那么难,把两三棵远志同时放在平整如镜的捶布石上,然后用擀面杖轻轻地来回轧上两三下。轧时,远志会发出细微的清脆声响,特别好听。晶莹的夜色里,还有一种苦中带甜的草腥味儿。轧完之后,我就一棵一棵地往下剥。我一只手抓住枝叶,一只手用大拇指和二拇指夹住根,然后就一下子从头捋到根部,皮就从雪白的根茎上完整脱落下来了。把剥下的根茎扔到一边,皮就放到铺好旧报纸的小筐子里摊匀,等第二天太阳出来后放到窗台或房顶上晾晒。最好是一天晒干,这样的远志质量好,能卖个好价钱。晒干后就放到小布袋子里,等着攒多了时去收购站卖掉。

以后,每次放学后我都上山去采远志,只是再也没有穿过鞋子。每当石头硌了脚,或者是蒺藜扎在了脚上,我都是抬起脚在另一条腿上或另一只脚上搓一搓,继续采下去。也就是从那时起,我练就了一双脚不怕石硌刺扎的本领。一天跑上百八十里地也不觉脚疼,现在依然如故。

大约有十来天的工夫,我采到的远志足有两斤重了。又让毒毒的太阳晒了一整天,抽了个星期天,我跑了八里多路,到了公社驻地的采购站将远志交上,卖了三元二角钱。手里攥着平生第一次挣来的钱,我先到书店买了几本本子、一支钢笔,又买了一本长篇小说《高玉宝》。剩下的七角钱,我又去供销社买了十斤大粒盐,背回来交给了母亲。

现在,我挣的钱多了,生活再也不用一分一角地算计,但时常觉得钱并不像那时一样让我得到幸福。远志让我不觉疲倦地跑遍了家乡那座葱郁的小山,远志让我珍惜手里的几元钱和那几元钱一样珍贵的儿童少年时光。

每当浑浑噩噩的时候,我就会猛然想起远志——家乡贫瘠土地里那种深深扎根于山坡上碎石中的植物,面前立刻就会展开一片宽阔的新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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