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儿吃草，我读书

小时候，每逢假期，我总是被村里人称为“爱读书的小羊倌”。

我趾高气扬地走在二十几只羊的前面，一手提着“妈妈牌”蛇皮袋书包，书包里装着一两本教材和一摞《当代小学生》；一手摇着“爸爸牌”牧羊鞭，把鞭子甩得啪啪响。

撅着屁股，手脚并用，我飞快地攀到荒山腰，蹲在一块干净的大石头上，展开教材开始阅读，教材内容特别快地在我脑袋中扎根。尤其在暑假里，趁着日头还没高起来，书要抓紧时间读。

头羊像是明白我的心意，它领着羊群，从山脚下慢慢地啃着草皮向上攀登。看着羊儿从一个个或黑或白或红的小点，渐变成毛茸茸的大球，我把书往包里一装，向山的更高处转移。看累了教材，我迫不及待地翻开一本《当代小学生》，津津有味地读起来。读到有意思的地方，我不知不觉地念出了声。

头羊眼尖耳聪，领着羊群四处活动。羊儿肚中有食垫底，不把心思专注在吃草上。有的揪几口庄稼，抬头看我的反应；有的互相抵打着犄角，直至翻滚在地；还有的做出不少亲昵动作。我只得揉揉眼睛，收起书来，挥动鞭子，跑来跑去，维持秩序。临近中午，太阳高悬，羊儿们也吃得九分饱，懒懒地不想动弹。我搂过头羊的脖子，让它给我遮阴，再次看起书来。其他羊儿见头羊不动，也就不再随意走动，找个草稞子趴着，不停地咀嚼起来。

我借着头羊给的阴凉，读《当代小学生》中的少年风采、历史故事、师生美文、学校文学社介绍……暑假的中午，天气燥热，我的心比天气更热。在羡慕作者文笔的同时，一颗热爱读书与写作的种子悄然种在心田。我问头羊：“怎么才能写出好文章？”“我怎么能加入文学社？”“我写的文章能不能发表？”……头羊弹动耳朵，看我几眼，将挺直的脖子铺在草丛中获取一丝阴凉。它为我挡了好久的阳光，想必是累了。几只出生个把月的羊羔过来蹭我的腿，嘴里发出撒娇声。嘿，像不像前来听我读书的小学生？

一个个暑假、寒假过去，村里人在夸我懂事的同时，禁不住问：“明，你自己守着羊，不无聊吗？”每个少年渴望玩伴儿作陪，我也有同样的心情。可我有了书这个好伙伴儿，当然还有二十几只羊儿做我的学伴。

领着羊儿们驻扎荒山，亲历四时变换，读到的内容有时与眼前的景色相合，有时恰恰相反，都有别样的味道。课堂上，老师讲到四季景色的相关内容时，很多同学不明白，而我早就从书中身临其境。当全社会掀起保护动植物、珍爱生态环境的热潮时，很多人不理解，而我从内心深深赞同。因为，我曾在青山绿水、冰天雪地中，倚着头羊、抱着羊羔，读书给它们听，看它们满意地吃草、开心地蹦跳。及至人生中每每遇到孤独或选择，我也从彼时跨越山脚、登攀山腰、伫立山巅的赶山经历中，汲取无穷尽的益处。

我曾在一期《当代小学生》中读到“牛角挂书”的成语故事，瞬间热泪盈眶。20多年后的今天，我梦回少年时，多次在梦中描绘《少年牧羊读书图》。我在梦中模模糊糊造出一个词语——“羊角挂书”。

羊儿吃草，我读书。它们长高了体格，我读出了力量。这力量伴我在人海和人生中坚韧地奔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