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锅里流出的爱

1978年7月，我高中毕业参加高考时，正赶上考生人数最多的那年。既有应届高中毕业生，又有高考中断１０年后的“老三届”，考生人数超过1０００万人，高考录取率仅有7%。我自认为平时文科学得不错，作文曾被老师当作范文传阅，所以鼓足勇气报名参加了高考。“书到用时方恨少。”由于从小学到高中，正是“读书无用论”盛行之际，复习备考时，我突然发现，其实自己的文化课功底很差，在高考前班里的摸底考试中名次居后。一时感觉高考无望、前途渺茫，我立时寝食难安、焦虑严重，没过几天就满嘴起泡，牙龈发炎，疼痛难忍。最后，不得不去医院看病。当时，医生给我开了7服中药，嘱咐我马上回家吃药休息。

班主任王培全老师听我说要请假回家熬药治病，连忙摆手，说道：“鹏程，高考迫在眉睫，先不要着急回家。把药交给我，我给你熬药。”当时，我深切地知道，王老师是山东师范学院数学系的高才生，业务能力强，教学水平高，是我们的班主任，还是年级数学、物理学科带头人。他白天要为高考辅导班学生上课，晚上备课，就连星期天也都用在学生身上。他的爱人也在教毕业班，家里还有3个未成年子女上学需要接送。我怎么忍心因为牙疼再给老师增加额外负担呢？平时不苟言笑的王老师，看我在犹豫，微笑着拉着我的手说：“现在是你们参加高考、改变命运的重要契机，切不可半途而废。药的事你放心，我晚上一定会抽空熬好，不会耽误你治病的，你就在学校安心学习吧！这几天，你就来我家吃午饭和晚饭，滋补一下身体。高考就在眼前，甭多想了。”听了王老师的一席话，我心里热乎乎的。真想不到，一个感觉高考几乎无望的考生，一点儿牙疼的小毛病也被老师看在眼里、记挂在心上，得到老师的垂青与呵护。我忍不住鼻子一酸，潸然泪下，焦躁不安的心也慢慢熨平了，牙疼似乎好了三分，对高考又有了些信心。

我始终忘不了这样的情景：一个又一个酷暑的夜晚，低矮闷热的小厨房里，王老师忙完各种工作后，还要守在药锅旁，生怕弄洒了、煎煳了，精心为一名非亲非故的普通学生熬着中药。每天晚上下课后，王老师都让我去他家吃药。每当我端起药碗，都忍不住眼圈发热发湿，不敢多看老师一眼。我喝的每一碗中药，真不知道耗费了王老师多少心血。在老师的悉心照料下，我的牙疼慢慢痊愈了。

母亲听说我得病、老师照顾我后，嘱咐姐姐在给我送干粮时，一定要将一个包裹亲手交给王老师。王老师接过包裹，小心翼翼地一层层打开。原来，最里面是一块手帕，手帕里包的是10个鸡蛋。他目不转睛地看了一会儿，一句话也没说，将10个鸡蛋一个又一个地包了起来，生怕弄破了一个，打碎了一个，轻轻地交到姐姐手里。王老师知道，我家是农村的，他本人也是从农村考出来的，在那个时期的农村，一个工分仅值一角钱。他完全读懂了手帕里包着的10个鸡蛋对一个农民家庭的分量，坚决不收。没有办法，最后姐姐只好将鸡蛋又拿回家去。母亲为此还对姐姐一通数落和埋怨。

当年，虽然高考失利了，但并没有挫伤我的积极性。王老师勉励的话语深深地铭刻在我的脑海里，王老师为我煎药的情景时时浮现在我的眼前，在我心中播下一颗向上向善的种子，激励着我、感召着我，立志学好科学文化知识，争取做一个对社会有贡献的人。因为过去文化课基础实在太差，偏科严重，我努力学习、补课。当年，高考录取分数线就像一个跳高横杆，逐年升高，我则像一个爬坡的人，在一次次高考中跌倒，再爬起来，继续奋力跨越。经过几次复读，我终于榜上有名。

王老师的言传身教始终影响着我后来的人生。那药锅里流出的爱，已经陪伴了我37年，让我始终坚信：向上向善，永远都是社会前行的主旋律；做一个播撒爱心的人，永远都是师表风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