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文本内核的钥匙
—— 《阿长与〈山海经〉》教学手记
关于语文教学,有一句流传甚广的话:“一怕写作文,二怕文言文,三怕周树人。”在中学语文教育场域中,鲁迅先生的文章始终是极具挑战性的教学存在。
近日,我正好讲到了《阿长与〈山海经〉》,教学现场涌现的全新生成性对话,促使我重新审视经典文本的教学价值。
睡前辗转,脑海中依旧播放着那些真情流淌的片段,心中顿觉百般滋味。顾不上时间已经来到凌晨,我赶忙起身记录,生怕捕捉不住这稍纵即逝的感悟。灵光闪过的瞬间,我突然意识到,这篇课文或许是鲁迅先生的作品中最适合学生体悟的“真情”。那些藏在琐碎日常里的爱,正是打开文本内核的钥匙。
一、捕捉爱的昵称
在这堂课的开始,我首先引导学生聚焦文本首段的3个称谓变量:作为社会符号的“阿长”、伦理关系的“长妈妈”、情感投射的“阿妈”。当学生发现作者选择“阿长”作为文本标题时,认知冲突自然生成。
我紧接着提问:“文章用阿长这个称呼好不好?用长妈妈不是更能体现对阿长的亲切吗?”这两个问题一提出,学生纷纷猜测着,又在下一刻摇头否定了自己的答案。看到学生面露疑惑之色,正焦急地等待我给他们解答,我知道,他们已然受好奇心的驱使,加入了这场“真情之旅”的探寻。
那么,是否只有最亲近的称呼才能表达最亲密的情感呢?其实不然,中性化的称谓选择既消解了传统礼教赋予的伦理滤镜,又为客观审视底层生命个体预留了认知空间。这种“去亲密化”的叙事策略,恰是打开文本深层结构的钥匙。
二、破译爱的密码
这篇课文笔墨最多的当属阿长给“我”买《山海经》的部分,这也是我们在课堂上品读的重点部分。“哥儿,有画的‘三哼经’,我给你买来了!”这句让童年鲁迅觉着霹雳震悚的话,其实蕴含了很多值得我们细细品悟的真情。
这份真情中,是阿长敏锐地捕捉到童年鲁迅内心对《山海经》的渴慕,也是阿长对童年鲁迅无微不至的关爱,更是阿长对童年鲁迅内心世界的窥见。
要想明白为何阿长买的《山海经》能成为鲁迅“最为心爱的宝书”,需从买书的全过程入手。于是,我便和学生以师生问答的方式尝试还原阿长的买书过程。在角色问答中,学生进行了一场头脑风暴:“阿长去买书可能会遇到哪些困难?在这些困难中,阿长又会有怎样的窘迫?阿长又是凭借着怎样百折不挠的努力买到了连名字都叫不出的书?”对话结束后,学生这才发现,这4本小小的《山海经》竟如此来之不易!
于是,学生开始想象阿长递出包着蓝布的《山海经》时的郑重,想象着童年鲁迅接过《山海经》时的惊喜与震撼。大字不识的阿长此刻在童年鲁迅眼中如同神仙般拥有伟大的神力。不!也许不只是在童年鲁迅眼中,我分明在学生眼中也看到了那种震颤!这个即兴的课堂对话问答,让所有人读懂了“四本小书”承载的情感重量。当我带领学生在文本中细细探索时,那些跨越百年的目光,终将在年轻的心灵里生长出理解世界的温柔。
三、架设理解的虹桥
备课时,“欲扬先抑”的写作手法本是教学重点,但当读到学生预习学案里“此处表达了对阿长的厌恶之情”的批注时,我突然意识到:若不能带学生穿越回阿长和鲁迅的生活场景中,触摸到那份双向流动的温情,再精巧的技法分析都将失去灵魂。于是,我决定以“爱是相互看见”重构课堂。
“阿长真的粗俗吗?鲁迅真的讨厌阿长吗?”当我抛出这个问题时,学生都下意识地摇头。“别急着回答,我们要找到证据。”我提示他们。于是,学生开始仔细翻阅起课本寻找。先是文章中对阿长管教甚严、喜欢告状的控诉,阿长真的如鲁迅所说处处限制童年鲁迅自由玩耍吗?我提示大家一起来回忆七年级上册《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中鲁迅的顽皮:他曾因拔何首乌毁坏了自家的泥墙,还把砖头抛到了邻居家……在学生窃窃的笑声中,我们发觉童年鲁迅竟是如此顽皮,那么他的控诉也便不再那么有力,很可能是出于爱告状的小孩子夸张的言论罢了。
再说到“大”字形睡相,我们是不是只顾着考虑这样的睡相挤压了童年鲁迅的睡觉空间,而忘记想想缘何如此了呢?我开始引导学生想象阿长的一天:“阿长作为鲁迅家的保姆,她一天的日常会是怎样的?”学生纷纷猜测她一天要干的活儿,想象着她的疲惫和劳累。“那么,人最放松的时候是?”“睡觉时!”几名学生恍然大悟地抢答道。原来,这粗俗的睡相,竟是阿长难得的放松时刻。这样想来,“大”字形的睡相也不再那般面目可憎了吧。
还有正月初一福橘的故事,我们从中读到了鲁迅并不喜欢这般烦琐冗长的规矩,读到了阿长对迷信活动深信不疑的愚昧,但这也不过是她作为底层劳苦大众对美好生活的祈愿,算不得什么缺点。更何况,这卑微虔诚的祈愿中,一定还包含对鲁迅的那一份祝福。这样想来,阿长的面目便愈发可亲起来。
于是,我为学生搭建了“童年/成年双重视域”的对话框架,学生沿着两人之间发生的故事,追溯着童年鲁迅当下的感受,又品悟着成年鲁迅如何回望的心路历程。细细品咂后,那些曾被误读的“愚昧”,突然染上了温柔的笔触。
这次的教学实践表明,情感教育不应止步于共情培养,更需要通过革新认知框架,引导学生建立主体间性的对话能力。这种双向的情感教育模式,或许能为破解“鲁迅教学困境”提供新的实践思路。
课后,我布置了写作迁移的任务。我让学生以成年鲁迅的口吻,完成以“写给阿长的一封信”为题的创作。任务的初衷是让学生更深刻地感悟鲁迅与阿长的真情,不承想,学生信中的文字是如此动人。令我感到惊喜的是,他们竟在十三四岁的年纪,读懂了鲁迅成年后的心路历程。
在“时空对话卡”写作中,学生的真情跃然纸上。小张说:“三十年风,三十年雨,回首,唯有长妈妈在雨里等我。”小马写:“我想知道,到底有没有阳光曾温暖过卑微的你?”小雅道:“世人皆知我冷峻笔锋,却不知最锋利的刀刃早已在你的蒲扇里扇去了铁锈。”小诺叹:“经历了如此多的人生坎坷,我才发觉那句‘顺顺溜溜’竟是不可多得的奢望!”……这些稚嫩的文字,不正是对“以真诚体察真诚”的最好诠释吗?
下课铃响起时,我在学生眼中看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他们对阿长窃窃的嘲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深的敬意。我想,他们已经读懂了阿长的笨拙关爱,读懂了鲁迅的真切感激,亦读懂了多年后绵长的思念与愧怍。爱是相互看见。这堂课后,阿长对鲁迅的关爱被学生看见了,鲁迅对阿长的愧怍感念被学生看见了,鲁迅和阿长的双向奔赴和彼此照亮也终于在这节课后为学生所看见。
当知识传授升华为生命对话,当单向讲解转化为双向奔赴,教育的真谛便在这流动的温情中自然显现。如今,阿长手中《山海经》炽热的温度,终于也跨越时空传导到了学生手中。
在标准化测评盛行的当下,或许我们更需要这样让心灵柔软的教育瞬间。当我们将文本作为思维发生的场域而非解剖对象时,那些沉睡的文字便会在对话中苏醒,指引年轻的心灵触摸历史的体温。这或许就是语文教育最本真的模样——在双向凝视中,完成文化的传递与生命的对话。
当我们拂去时间的尘埃,那些被岁月掩埋的真情,自会折射出动人的光芒。而这,或许就是语文课最诗意的抵达吧!
(作者单位系潍坊歌尔学校)